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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顺着裸露的皮肤狠狠扎进骨髓。

肋下那道狰狞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灼烧感,与失血带来的冰冷眩晕交织,在意识深处拉扯。

萧辰感觉自己像一具被强行缝合起来的破布偶,每一步都踩在棉花和刀尖上。

金凤半扶半架着他,鹅黄袄裙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从他肋下渗出的暗红,那颜色在灰败的冬日里显得格外刺眼。

她咬着唇,用尽力气支撑着萧辰沉重的身体,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朝着那间在寒风中瑟缩的破屋奔去。

“娘…青凤…”

萧辰的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沉浮,破碎的念头只剩下最深的牵挂。

金凤那支隐在乌发间、钗头如振翅凤鸟的古朴金钗,在昏迷前最后瞥见的模糊影像,此刻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一点微澜,迅速被身体的痛苦淹没。

破屋的门被金凤用肩膀撞开,一股混杂着血腥、草药焦糊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辰儿!”

一声微弱却撕心裂肺的哭喊响起。

草铺上,柳氏不知何时挣扎着半坐起来,枯槁的脸上泪痕交错,蜡黄中透着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异样红晕。

她伸着颤抖的手,指向屋角,“青凤姑娘…她…她刚才吐了好多黑血…就…就不动了…”

屋角,青凤蜷缩在干草堆里,靛青的夜行衣被一大滩粘稠、发黑的血迹浸透。

她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金纸,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鼻翼间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证明她还残留着一丝生机。

方才萧辰和金凤离开时,她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此刻却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

“参!参呢!”

萧辰眼前一黑,强撑着推开金凤的搀扶,踉跄着扑到柳氏身边,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在这!在这!”

金凤慌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干净布帕仔细包裹的小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半支干瘪却须根虬结、隐隐透着玉质光泽的老山参!

浓郁独特的参香瞬间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还有伤药!”

她又掏出几个小瓷瓶。

“快!熬参汤!切…切最老的参须…快!”

萧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他抓过那半支老参,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掰下几根最粗壮、蕴含药力最足的参须,塞到金凤手里。

自己则扑到青凤身边,不顾肋下伤口崩裂的剧痛,颤抖着手指探向她颈侧的脉搏。

微弱!冰冷!如同风中残烛!

“撑住…一定要撑住…”

萧辰眼中布满血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抓起金凤递来的一个瓷瓶,拔掉塞子,一股辛辣刺鼻的药味冲出。

他毫不迟疑,将瓶中药粉尽数倒在掌心,也不管分量,用牙咬开另一个装着黑色膏药的小罐,将药粉混入膏中,粗暴地撕开青凤肩胛处被血浸透的衣料!

伤口狰狞外翻,边缘发黑,深可见骨!一股腐败的腥气隐隐透出!

“得罪了!”

萧辰低喝一声,眼神决绝,将混合了药粉的黑色膏药狠狠按在青凤的伤口上!

“呃——!”

昏迷中的青凤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灰败的脸上掠过一丝极致的痛楚。

但紧接着,那黑色药膏似乎带着强烈的刺激性,伤口周围的肌肉竟微微抽搐起来,一丝丝污黑的血水被强行逼出!

“按住她!”

萧辰对金凤吼道。

金凤立刻扑上来,死死按住青凤剧烈颤抖的身体。

萧辰看也不看自己肋下再次被鲜血浸透的囚衣,又抓过另一个瓷瓶,倒出几粒气味清香的褐色药丸,捏开青凤紧咬的牙关,强行塞了进去!

然后撬开她的嘴,将金凤刚刚熬好、还滚烫的参汤,小心地一点点灌入!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

破屋里只剩下柴火噼啪声、柳氏压抑的咳喘、金凤紧张的呼吸,以及青凤在剧痛药力下无意识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那老山参须蕴含的磅礴药力终于起了作用,也许是那霸道的金疮药强行逼出了部分腐毒,青凤灰败的脸上,那丝死气似乎褪去了一点点,虽然依旧苍白如雪,但呼吸却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微弱,却不再像随时会断绝。

柳氏喝了小半碗参汤后,也靠在草堆上沉沉睡去,蜡黄的脸上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萧辰这才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

肋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旋涡,不断拉扯着他的意识。

他疲惫地闭上眼,汗水浸湿了额发,贴在苍白的脸上。

“萧公子…”

金凤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后怕,声音带着哽咽,“你…你的伤…”

“死不了…”

萧辰的声音嘶哑微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指了指自己肋下,“药…还有吗?随便…包一下…”

金凤含着泪,小心翼翼地解开萧辰那早已被血浸透的破袄和囚衣,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她倒吸一口凉气,强忍着不适,用干净的布条蘸着温水小心清理,再将剩下的药粉和膏药混合,仔细涂抹包扎。

整个过程,萧辰只是闭着眼,眉头紧锁,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只有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的颤抖出卖了他的痛苦。

“公子…接下来…”

包扎完毕,金凤看着破屋里的惨状,看着昏迷的青凤和沉睡的柳氏,再看着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萧辰,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沉重。

黑虎帮的威胁只是暂时退去,萧家的毒蛇仍在暗中窥伺,而眼前这一摊子,该如何撑下去?

萧辰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深处,疲惫如海,却有一簇名为“功名”的火焰,在绝望的灰烬中,顽强地燃烧起来!

钱!权!

只有这两样东西,才能砸碎这吃人的世道,才能护住他想护住的人!

科举,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最快的通天梯!

“州学…”

他嘶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我的乡试资格…复核…必须去…”

“可是公子!你的伤!”

金凤急了,“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州学路远,那些人…”

“抬…也要抬我去…”

萧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错过了…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他挣扎着,用手撑地想站起来,身体却晃了晃,再次跌坐回去,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直昏迷的青凤,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如同浸透了寒潭深水的墨玉,冰冷、幽深,带着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虚弱,却瞬间凝聚起鹰隼般的锐利!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破屋,扫过沉睡的柳氏,扫过焦急的金凤,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脸色惨白、肋下染血却眼神执拗如火的少年身上。

没有言语。

青凤挣扎着,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支撑起虚弱的身体。

她的动作牵动了伤口,让她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踉跄着走到萧辰面前,在萧辰和金凤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地、艰难地弯下腰。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的暖流,顺着她按在萧辰后心的手掌,缓缓渡入!

这股暖流如同干涸河床中渗入的一缕清泉,虽然细微,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生机!

它迅速游走于萧辰近乎枯竭的经脉,所过之处,那撕裂般的剧痛竟奇迹般地缓解了一丝,冰冷麻木的四肢也恢复了些许知觉!

更重要的是,眉心深处,那沉寂黯淡的《混沌帝经》符文,仿佛被这缕外来的暖流激活,微微一亮,虽然依旧无法运转,却散发出一股微弱但持续的热力,滋养着他几乎崩溃的精神!

“你…”

萧辰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比自己还要苍白、眼神却冰冷坚定的女子。

青凤没有回答,只是抿着苍白的唇,全神贯注地输送着那缕珍贵的暖流。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这举动对她而言负担极重,额头的冷汗更多了,但她眼中的坚持没有丝毫动摇。

片刻之后,暖流断绝。

青凤如同虚脱般,身体一软,向后倒去,被金凤及时扶住。

萧辰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缕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以及精神上被抚慰的清明。

虽然重伤未愈,但那股足以致命的眩晕和虚弱感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他扶着墙壁,竟缓缓站了起来!

虽然依旧摇摇欲坠,脸色惨白,肋下包扎处渗着血,但那双眼睛,却重新燃起了足以灼穿黑暗的火焰!

“多谢!”

萧辰对着被金凤扶住的青凤,郑重地抱拳一揖。

没有多余的话,所有的感激和震撼都蕴藏在这两个字中。

青凤只是微微阖上眼,靠在金凤身上,仿佛刚才的举动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只是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金凤,照顾好她们。”

萧辰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抓起一件稍干净些的外袍披上,勉强遮住肋下的血迹,又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母亲和虚弱的青凤,转身,一步步,坚定而踉跄地,朝着门外那风雪弥漫、却通往州学功名路的巷口走去。

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染血的脚印。

青州州学,位于城东文庙之侧,红墙黛瓦,气象森严。

巨大的石狮镇守大门,朱漆大门紧闭,只开侧门,进出皆是身着儒衫、或昂首挺胸或步履匆匆的学子。

空气中弥漫着松墨的清香和一种无形的、属于文道圣地的肃穆压力。

当萧辰拖着染血的身躯,踉跄着出现在州学那扇代表着功名之路起点的朱漆侧门前时,瞬间吸引了所有进出的目光。

“看!是那个萧辰!”

“天!他怎么这副鬼样子?”

“听说昨天在县衙闹出好大风波,差点死在牢里!”

“就这模样…还想来复核乡试资格?怕不是要死在州学门口吧?”

“啧啧,寒门子弟,真是不知死活…”

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毒针,从四面八方扎来。

鄙夷、嘲弄、怜悯、冷漠…种种目光交织,如同无形的枷锁,试图将他钉死在这象征着清贵与门槛的台阶之下。

门内,一个穿着州学管事服饰、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正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一本名册,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一个碍眼的乞丐。

萧辰对这些目光和议论置若罔闻。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一丝清明。

他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脊梁,无视肋下伤口因动作而传来的尖锐抗议,一步,一步,踏上了那冰冷光滑的青石台阶。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伤口渗出的血珠,无声地滴落在洁净的石阶上,留下刺目的红点。

他走到那山羊胡管事面前,声音因虚弱而低沉,却异常清晰:“学生萧辰,特来复核乡试资格。烦请通禀学正大人。”

那山羊胡管事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三角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如同看一堆秽物:“萧辰?复核资格?”

他拖长了腔调,用名册的边缘嫌弃地拨了拨萧辰沾着泥雪和血迹的衣角,“就你这副尊容?污了州学的清净地!滚远点!学正大人今日不见客!”

“复核资格,乃朝廷定制!学生按制前来,何谈污秽?”

萧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冽的气势,竟让那管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肋下的血迹在阳光下更加刺眼,苍白的脸上却因这声质问而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还是说,这州学之门,只为朱紫权贵而开,寒门学子连按制踏足的资格都没有?”

“你…你放肆!”

管事被当众顶撞,恼羞成怒,指着萧辰的鼻子,“一个童生,也敢在州学咆哮?来人!给我叉出去!”

几个守在门边的州学健仆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

就在这时!

“且慢!”

一个威严中带着几分儒雅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穿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的中年官员,在一群州学教授、助教的簇拥下,从州学深处缓缓踱步而来。

他眼神深邃,气度沉凝,正是青州州学学正,名满州郡的大儒——沈文渊!

“学正大人!”

山羊胡管事和健仆们慌忙躬身行礼。

沈文渊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台阶上那个摇摇欲坠、却倔强挺立的身影上。

他看到了萧辰苍白的脸,看到了肋下那刺目的暗红,看到了石阶上那几滴尚未干涸的血迹,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

“何事喧哗?”

沈文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回学正大人!”

山羊胡管事连忙上前,添油加醋道,“是这寒门童生萧辰,不知礼数,带伤闯门,污秽圣地,还咆哮顶撞!小人正要将其驱逐!”

“哦?萧辰?”

沈文渊的目光落在萧辰身上,带着审视,“你就是那个县试、府试、院试连中‘小三元’,却又身陷囹圄的萧辰?”

“正是学生。”

萧辰对着沈文渊,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牵动伤口,让他身体晃了晃,声音却依旧清晰,“学生此来,按朝廷定制,复核乡试资格。

非是咆哮,实乃守制求进!若有失仪,请大人责罚。但复核资格,乃学生应有之权,望大人明察!”

沈文渊看着萧辰那染血的身躯和倔强的眼神,沉默了片刻。

他能感受到眼前这少年体内那股近乎枯竭却异常坚韧的生命力,以及那份对功名近乎执拗的渴望。

“嗯。”

沈文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按制,童生复核,需验明正身,考校学业根基,以防滥竽充数。萧辰,你既身负功名,当知此乃必经之途。”

“学生明白。”

萧辰沉声道。

“那好。”

沈文渊目光扫过身后众人,“哪位教授,愿考校于他?”

话音未落,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学正大人!下官愿考校此子!”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容白净、眼神却透着几分刻薄和阴沉的中年官员排众而出,正是州府主簿——李崇文!

李茂之父!

他脸上带着一丝虚假的笑意,看向萧辰的眼神却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报复的快意!

“哦?李主簿?”

沈文渊看了李崇文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正是下官。”

李崇文对着沈文渊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犬子李茂,与萧童生乃是同窗。下官对其‘才名’,亦是‘如雷贯耳’。

值此复核之际,下官身为州府属官,理当为朝廷甄选真才,剔除侥幸滥竽之辈!

免得某些人,仗着些小聪明,撞了童试的运气,就不知天高地厚,妄想鱼跃龙门,污了乡试的清名!”

他刻意加重了“侥幸滥竽”、“小聪明”、“污了清名”几个词,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萧辰。

周围的学子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和议论。谁都听得出李崇文话中的刁难和报复之意。

萧辰昨日在县衙公堂上反杀萧财,等于狠狠打了李茂的脸(李茂曾诬其童试舞弊),今日这李主簿,是铁了心要在复核资格上做文章,将他彻底踩死!

沈文渊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李崇文毕竟是州府主簿,负责部分学政事宜,他也不好直接驳斥,只得淡淡道:“既如此,李主簿便考校吧。不过,点到即止。”

“下官省得。”

李崇文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阴冷,转向萧辰,脸上挂着假笑,语气却冰冷如霜,“萧童生,你童试侥幸得了个‘小三元’,便以为才高八斗,可直取解元了?

殊不知乡试之难,远非童试可比!考题之深,涉猎之广,非皓首穷经者不能窥其堂奥!

今日,本官便代学正大人,考考你的真才实学!

若连本官这关都过不去,那这乡试资格,你也不必想了,免得贻笑大方,徒耗朝廷钱粮!”

他顿了顿,看着萧辰苍白却依旧平静的脸,心中恶意更盛,故意提高了声调,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本官也不为难你!就考你三道题!第一题:《尚书·洪范》九畴,其‘五事’所指为何?与五行如何相应?

第二题:《春秋》‘郑伯克段于鄢’,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对此事褒贬有何异同?

第三题:本朝太祖《讨北狄檄》中,‘天命昭昭,民心所向’一句,其立论根基,源于《孟子》何章何句?又当如何解之?”

轰!

李崇文话音一落,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这…这李主簿也太狠了吧?”

“洪范九畴本就艰深,‘五事’与五行对应更是微言大义!非专研《尚书》者不能尽述!”

“《春秋》三传异同?这题范围太广,没个十年功底根本梳理不清!”

“最要命是第三题!太祖檄文引《孟子》?还要具体到章句?这…这简直是刁难!州学藏书楼里怕也未必有明确记载!”

“完了!萧辰死定了!这三道题,别说他一个带伤的童生,就是举人老爷来了,也未必能答全!”

“李主簿这是铁了心要废了他的功名路啊!”

一道道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聚焦在萧辰身上。

所有人都认定,萧辰完了!

这三道题,如同三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面前!

重伤之躯,时间紧迫(复核有时限),题目刁钻冷僻!

这根本是绝杀之局!

沈文渊的眉头也紧紧锁起,看向李崇文的目光带着明显的不满。

这三道题,确实过于刁钻苛刻,远超复核童生应有的难度!

但他身为学正,若此时出言阻止,反而显得偏袒,更坐实了萧辰“侥幸”之名。

李崇文看着萧辰沉默不语、脸色似乎更加苍白的模样,心中快意如同毒草疯长,脸上假笑更盛:“怎么?萧童生?答不上来?若是自知才疏学浅,趁早认输,也省得在此丢人现…”

“《洪范》九畴,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属木,恭作肃;言属金,从作乂;视属火,明作哲;听属水,聪作谋;思属土,睿作圣。”

一个清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韵律的声音,打断了李崇文的嘲讽!

萧辰缓缓抬起头,那双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眸子,此刻竟如同寒潭倒映星空,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幽光!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坠地,敲在每个人心头!

“《春秋》书‘郑伯克段于鄢’,左氏重叙事,言庄公‘失教’,段‘不弟’,罪在双方;公羊主‘大复仇’,称‘克’为‘杀’,责庄公忍心害弟;谷梁则强调‘缓追逸贼,亲亲之道’,责庄公不早制,致弟为恶。三传褒贬,左氏平实,公羊峻切,谷梁迂阔。”

他语速平稳,条理分明,竟将三传异同剖析得清清楚楚!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沈文渊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

李崇文的假笑僵在脸上!

萧辰没有停顿,目光如同无形的利剑,直刺李崇文那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至于太祖《讨北狄檄》中‘天命昭昭,民心所向’,其立论根基,源自《孟子·梁惠王下》!‘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太祖以此明示:天命即民心!北狄暴虐,失道寡助,天命已移!我朝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伐无道,诛暴戾,乃顺天应人之举!此解,李主簿,可还满意?”

轰!!!

死寂!绝对的死寂!

整个州学门口,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台阶上那个脸色惨白如纸、肋下血迹斑斑、仿佛随时会倒下,却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将三道刁钻难题尽数拆解、甚至最后一句反问如同惊雷般劈落的少年!

李崇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手指颤抖地指着萧辰,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惧!

他怎么可能知道?!

太祖檄文引《孟子》的具体章句,连他都是偶然在一本极其冷僻的太祖实录孤本里看到的!这个寒门小子…他怎么可能?

沈文渊猛地踏前一步,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死死盯着萧辰!

方才萧辰的解答,尤其是最后对太祖檄文的精准溯源和精妙阐释,绝非死记硬背所能为!

那是对经义融会贯通、对时势洞察入微的体现!

这少年…是真正的璞玉!

不!

是蒙尘的明珠!

“好!好一个‘天命即民心’!好一个‘顺天应人’!”

沈文渊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洪亮地响起,如同洪钟,瞬间打破了死寂!

他看向萧辰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和惜才之意!

周围的学子们如梦初醒,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哗然和惊叹!

“天!他答出来了!全答出来了!”

“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最后那句反问…太解气了!”

“这…这真是那个寒门童生?这学识…怕不是大儒转世吧?”

“李主簿的脸…哈哈哈…比锅底还黑!”

李崇文在无数道震惊、鄙夷、嘲笑的目光注视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变得一片铁青!

他精心布置的绝杀之局,竟被对方以如此碾压的姿态彻底粉碎!

他感觉自己的脸皮被当众撕下来,扔在地上狠狠践踏!

巨大的羞辱感和对萧辰那妖孽般表现的恐惧,让他几乎要吐血!

“你…你…”

李崇文指着萧辰,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辰却不再看他。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州学那扇象征着无数学子梦想起点的朱漆大门,面对着学正沈文渊,面对着所有震惊、疑惑、审视的目光。

肋下的伤口因方才的激动而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包扎的布条,顺着衣襟缓缓流下。

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依旧挺直了脊梁!

那脊梁,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松,虽染血,却宁折不弯!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声音拔高到极致,如同宣誓,如同战鼓,清晰地、坚定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响彻在州学门前,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童生萧辰!今日于此,复核功名,非为侥幸,实乃叩问圣贤之道!乡试在即,解元之位…”

他猛地抬手,染血的手指直指州学大门内那象征着最高荣誉的“明伦堂”匾额!

声音如同燃烧的烈焰,冲天而起:

“舍!我!其!谁!”

轰!!!

四个字!

如同四道炸裂的惊雷!带着少年不屈的意志、燃烧的野心和破釜沉舟的决绝,狠狠劈开了州学上空沉闷的空气!

也如同最炽热的战帖,狠狠拍在了所有轻视、阻挠、阴谋者的脸上!

寒风卷过,吹动萧辰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站在台阶上,脸色苍白如雪,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两颗燃烧的星辰,穿透了虚弱,穿透了伤痛,穿透了所有的阻碍,死死地、坚定地,望向了那功名之路的尽头!

六元及第之路,于今日,在这染血的誓言中,轰然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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