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稳稳停在了端木府门前,上官徽在挽梦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她的心神还未从与阮云归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会面中完全平复。阮云归的温言关怀,旧日时光的浮光掠影,以及他对朝局看似超然实则清晰的洞察,都让她心乱如麻,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久违的慰藉。
而这次会面,最大的收获,莫过于袖中那瓶青瓷瓶,里面盛装的,或许正是她能挣脱眼下困境一线生机。
然而,她的凝思在她步入东厢房的那一刻,骤然被打破!
端木珩一身玄色衣袍,坐在阴影里,眸色晦暗不明。
上官徽看到这意料之外的身影时,脸色瞬间失了血色,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瓷瓶,也只一瞬,她便迅速敛起眸中惊惶。
挽梦下意识地挡在上官徽身前。
“滚出去!”端木珩看都未看挽梦一眼,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挽梦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得浑身一颤,却仍倔强地站着不动。
“挽梦,你先下去。”上官徽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声音微颤地吩咐。她知道,挽梦留在这里只会更危险。
“去吧!”她安抚地看了挽梦一眼。挽梦只得低头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带上,却不敢远离,紧张地守在外面。
屋内只剩下两人。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
“去了哪里?”端木珩突然站起了身,一步步逼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寒意。
上官徽心脏狂跳,袖中的手紧紧攥住:“去……去城外寺庙进香。”
“哦?进香?”端木珩一步步逼近她,冷声质问道,“哪座寺庙?走了哪条路?见到了哪位高僧?求了什么签文?”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目光死死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上官徽在他强大的压迫下,呼吸变得困难,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随意走走……心绪不宁,并未细问……”
“心绪不宁?是因为见了不该见的人,所以心绪不宁吗?!上官徽,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他猛地抬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城西!望云轩!阮云归!你当我瞎了吗?!”
轰——!
上官徽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他竟然知道了!
端木珩眸中寒意寸寸凝结,落在了她的袖中,“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他声音冷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上官徽眸色下意识地后退,“没什么……只是寻常之物。”
“拿出来。”他高大的声音带来极强的压迫感,语气不容置疑。
见她仍抿唇抗拒,端木珩最后一丝耐心耗尽,他猛地出手,铁钳般的手指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的蹙眉,却见她竟死死攥住了袖口。
“端木珩,你放手!”她挣扎着,声音里带着惊怒。
“我再说一遍,拿出来!”他眼中怒火翻腾,另一只手粗暴地探入她宽大的袖中,试图强行夺取那被紧紧护住的物件。衣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夹杂着她吃痛的抽气声。
纠缠间,那只青瓷小瓶终究敌不过力道,从她袖中滑落,落在了端木珩的大掌中。
空气瞬间死寂。
端木珩攥着这枚显然来自男人之物的药瓶,胸膛剧烈起伏,“他给的?”
上官徽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望着他眼中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意,脸色苍白却倔强地咬紧了唇,瞥过了视线。
这无声的抵抗,无疑是火上浇油。
“哗啦——!”
端木珩猛地抬手,扫向她身后精美的妆奁!
珠翠、玉簪、胭脂水粉……顷刻间倾泻一地,碎裂声、滚动声刺耳无比。各种物件滚落得到处都是。
上官徽吓得惊叫一声,浑身颤抖。而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瞥见被掀翻的妆奁最底层,一方素白绢帕因这剧烈的震动而滑落出来,悄然躺在一片狼藉之中。
帕角一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丛恣意的墨竹,墨竹之上,一只翠鸟展翅欲飞。
上官徽本就惨白的面色又白了几分,那方帕子是那年拜访南阳竹林时阮云归所赠,多年来被她一直藏在最隐秘处。这么多年,她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这样一方绢帕的存在。
而此刻,它却如同命运的嘲讽,出现在了最不该出现的时刻!
端木珩的目光也瞬间被那方绣帕吸引,他死死盯着那方帕子,八年前的那次曲水流觞,萧承翊幸灾乐祸的声音仿若穿透时光,蓦地在耳畔响起——“说起来,那阮氏似乎赠过表妹一方绣着墨竹的帕子?”
“绣着墨竹的帕子,”他面目阴寒,忽然低沉出声,“果然有这方帕子的存在。”
他猛地弯腰,一把抓起那方绣帕,举到上官徽眼前。
这一刻,所有的猜忌、愤怒、以及北疆八年积压的孤寂和不安全感,在这方绢帕与他手中紧攥的瓷瓶面前,都得到了证实。
他的手臂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扭曲得几乎变形,“藏得这么深!上官徽!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八年!我在北疆生死未卜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天天看着这东西,盼着我死?盼着他回来?!”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方轻飘飘的绣帕,在他手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上官徽喘不过气来。她仍试图解释,“阮先生所赠…只是寻常见面礼,从未有过他念……”上官徽的声音微弱却清晰,试图在这风暴中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端木珩闻言,眼中的怒火非但未减,反而更盛了几分,仿佛她每一句解释都是对他尊严的践踏。“从未有过他念?”他忽然冷笑出声,“上官徽,是我近日冷落了你,你便迫不及待地与他私会,取了他予你的毒药,打算将我毒杀,好让你们双宿双飞?!”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刻骨的寒意和无法抑制的愤怒,声声质问道。
“端木珩!你血口喷人!”上官徽也被他的肆意污蔑彻底激怒,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与阮先生光明磊落!你岂可……!”
“闭嘴!”端木珩妒火中烧,厉声打断:“别让我再从你的口中听到那三个字。”
他猛地从袖中掏出那只陈旧的梅花香囊,狠狠摔在她的面前,“八年!我守着这玩意儿在北疆熬了八年!上官徽!”他眸色狠厉,一字一顿地碾碎她的名字。语罢,他嫌恶地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双眼。
他转身,对着门外冷声下令,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来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就是……彻底禁足了。房门沉重合拢,落锁的声音清晰而冰冷。
上官徽怔怔地望着地上那枚香囊,恍惚间,仿佛又回到赠他此物那日。他眼底灼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我们重新开始!”
而如今,他却将这承载着昔日誓言的旧物,如同丢弃秽物般狠狠掷还于她。眼中只剩下冰封的寒凉,再无半分温情。
他…是真的厌弃了她。
心口骤然袭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枚已被遗弃的香囊。眼泪终于决堤,如断线的珍珠般簌簌滚落,无声地浸湿了衣襟,也晕开了记忆中他那份早已冷却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