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静心苑”茶舍。
竹影婆娑,透过雅致的木格窗棂,在铺着宣纸般素雅桌布的茶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室内,上好的龙井茶香袅袅升起,与淡淡的檀香交织,沁人心脾。
楚天与陈怀远相对而坐。经过几日静养和苏瑾的悉心调理,楚天此刻的气色已然好了许多。
虽然内力修为远未恢复至往日充盈澎湃的状态,但那股破而后立所带来的空明通透之感,却愈发沉淀下来,融入他的一举一动之中。
他静坐那里,不像是一件锋芒毕露的神兵,更像是一潭深不见底、映照万物的幽泉,沉静而深邃。
“小友此番破而后立,当真是否极泰来,福缘深厚啊。”
陈怀远轻呷一口茶汤,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叹,“观你周身气息,虽弱却至纯,神光内蕴于瞳,精气含而不发,
与之前那‘虬龙鉴’煞气与‘匠门尺’秩序冲突时的锋芒毕露相比,如今更多了几分返璞归真、混元如一的意味。
看来那黑色奇石,果真蕴含着我们难以理解的、夺天地造化之玄妙。”
楚天提起小巧的紫砂壶,动作流畅自然地为陈老续上七分满的茶水,谦和一笑:“陈老过誉了。
此番能侥幸度过难关,实乃机缘巧合。若非苏大夫妙手回春,以银针药物吊住我一线生机,若非陈老您及时安排山猫接应,晚辈恐怕也撑不到奇石发挥作用之时。”
“呵呵,你我之间,不必过谦。”陈怀远摆摆手,神色稍稍郑重起来,“此次约小友前来,一是亲眼看看你的恢复情况,心中踏实。
二来,关于你交托会内研究的那块黑色奇石,‘隐世会’动用了一些尘封的档案和特殊渠道,确实有了一些新的、令人震惊的发现,但线索依旧破碎,
如同雾里看花,需要更多的信息和实物佐证才能拼凑出全貌。其三嘛……”
他顿了顿,放下茶杯,从随身携带的皮质公文包中取出一份不算太厚的资料,轻轻推到楚天面前。
“近期,省城古玩圈的小范围私下交流中,流传着一个消息。
城北‘博古轩’的老板李德海,算是圈里的老人了,为人还算本分。
他最近不知从什么渠道,收了一件‘怪东西’,据说邪门得很,已经接连吓跑了好几位前去掌眼估价的同行,连两位自称懂些门道的老先生去看过之后,
都连说‘看不透’,摇头离去。李德海本人也因此事搞得心神不宁,疑神疑鬼,店铺生意一落千丈,都快开不下去了。
他托了不少关系,希望能请到真正有本事的高人,帮忙掌掌眼,看看能否化解此物,或者……至少弄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陈怀远用手指点了点资料上附着的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一件造型极为奇特的青铜器残件,大约巴掌大小,断裂处犬牙交错,看不出原貌。
它似兽非兽,似鸟非鸟,隐约能看出禽类的喙部和羽翼轮廓,却又带着走兽的爪牙特征,整体透着一股原始、蛮荒的气息。
表面布满了厚厚的、颜色暗绿发黑如同苔藓般的锈蚀,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扭曲如同藤蔓或云雷的古老纹路。
“此物,”陈怀远压低了声音,“据我们会内几位擅长考据和能量感知的同仁初步判断,其风格与纹饰,
可能与历史上某个记载极少、崇拜自然精灵、早已消亡的远古部落有关。
最关键的是,其上的能量反应……非常奇特,并非我们常见的煞气、阴气,也非正统的灵韵宝光,
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混乱的‘自然意识’或者说‘精魂碎片’,因某种未知的原因被禁锢、封存到了这青铜器之中,充满了对外界的排斥、恐惧以及一种狂野的生命力。”
他看向楚天,目光中带着一丝考较,更有一份期待:“小友你如今状态特殊,
感知力敏锐纯净,远超常人,正适合处理此类无法用常理度之、‘非标准’的疑难杂症。不知可有兴趣,去‘练练手’?
一来检验自身所学,二来也算帮那李德海一个忙,结个善缘。
当然,若你觉得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或感觉不妥,亦无妨,我们再想他法。”
楚天拿起资料,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张青铜残件的照片上。
他甚至没有刻意去催动【破妄金瞳】,那蜕变后自然而然提升的灵觉,便仿佛被触动般,生出一丝微弱的、独特的感应——那残件之上,
确实萦绕着一股极其隐晦、古老、充满了原始野性,却又因被禁锢而显得混乱不堪的生命意念波动。
这种感觉,与他之前接触过的任何古物,无论是蕴含战意的“虬龙鉴”,还是冰冷秩序的“匠门尺”,亦或是温润平和的玉器,都截然不同。
“自然精魂的碎片?被禁锢的远古意识?”楚天心中升起浓厚的兴趣。
这确实是一个检验他新生能力、拓展认知边界的绝佳机会,也符合他目前不宜与人硬拼,更适合运用感知与智慧解决问题的状态。
“陈老既然开口,晚辈自当走一趟,见识一番。”
“好!”陈怀远抚掌笑道,显然对楚天的应允很是满意,“地址和李德海的联系方式都在资料后面。
不过小友切记,此类涉及原始自然灵性、图腾崇拜的古物,处理方式与寻常古玩乃至一些法器都大不相同。
它们往往更加敏感、直接,遵循着某种古老的丛林法则。
需格外小心,以感知沟通为主,顺势而为,理解其‘情绪’,不可强行压制或试图掌控,否则恐遭反噬。”
“晚辈谨记。”
……
次日午后,阳光正好。楚天带着百无聊赖、早就想活动筋骨的铁柱,按照资料上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城北古玩街深处一个不太起眼角落的“博古轩”。
店铺门面不大,古旧的牌匾上字迹都有些模糊,此刻更是门庭冷落,门口挂着的营业牌子也歪斜着,玻璃门上甚至蒙了一层薄灰,透着一股与周围店铺格格不入的萧索之气。
店老板李德海是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头顶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对着一个账本唉声叹气。
听到门铃响,他习惯性地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抬起头,待看清楚天如此年轻,甚至带着几分学生气的清秀面庞,
以及旁边铁柱那虽然魁梧却不像学问高深之人的模样后,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淡了下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怀疑。
“二位老板,随便看看?想看点什么?”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敷衍。
楚天也不在意,直接开门见山:“李老板,我们是陈怀远陈老介绍来的,听说您这里有一件‘特别’的东西,遇到了些麻烦,想过来见识一下,看看能否帮上忙。”
李德海一听“陈老”二字,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像是通了电的灯泡,猛地亮了起来!
他“噌”地一下从柜台后窜出,脸上的怀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谄媚的热情和激动:
“哎哟!原来是陈老介绍的高人!失敬失敬!您看我这……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快请进,快请到里面雅间坐!”
他忙不迭地将楚天和铁柱引向店铺后方用帘子隔开的内间,嘴里还不住地念叨,“那东西……唉,不瞒二位,可真是愁死我了!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内间比外面更显凌乱一些,堆着些杂物。
李德海小心翼翼地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旧式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个用厚厚软布层层包裹的物件。
他动作极其轻柔,如同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又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当最后一层软布揭开,那个青铜残件暴露在空气中时,内间的温度似乎真的骤然下降了几分,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雨后森林的湿气、腐烂树叶和某种未知野性气息的味道,悄然弥漫开来。
铁柱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浓眉紧锁,瓮声道:“啥味儿?咋感觉凉飕飕的,浑身不得劲。”
他体内的暗劲巅峰气血本能地微微鼓荡,抵抗着这股不适。
李德海更是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离那青铜残件远了些,心有余悸地压低声音说道:“大师,就是这东西!
邪门得很!自从它来了店里,晚上打烊后,我总能隐隐约约听到像是……像是风吹过山洞,又像是啥东西在呜咽的声音!
店里的几盆发财树、绿萝,没几天就莫名其妙枯死了!
我自己也老是做噩梦,梦见被困在一片望不到边的、黑压压的原始森林里,怎么都跑不出来,还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
楚天没有说话,他示意李德海和铁柱稍安勿躁。
自己则凝神静气,将呼吸调整得绵长而细微,空明的心境如同平静的湖面般自然展开。
那蜕变后的、远超从前的敏锐感知力,不再是以往那种带有侵略性的探查,而是如同无形无质、温柔包容的水波,缓缓地、轻柔地向那青铜残件笼罩过去。
没有强行解析其物质构成,没有霸道窥视其内部能量回路。他只是在“倾听”,在“感受”。
刹那间,奇妙的感应发生了!
他似乎“听”到了远古时代,狂风呼啸着穿过茂密得不见天日的原始林海,卷起漫天落叶的声响;
“看”到了幽暗的月光下,巨大而扭曲的树木枝桠如同鬼影般婆娑舞动;“闻”到了泥土深处腐殖质散发出的、带着生命轮回气息的芬芳与腐朽;
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惊恐、无助、却又带着对自由无尽眷恋与对禁锢者深沉愤怒的……尖锐鸟鸣!
这并非真实的、物理意义上的声音和景象,而是残留在青铜器中,那道属于某种早已灭绝的、拥有非凡灵性的远古飞禽精魂碎片,所传递出的、最本真的情绪和记忆烙印!
它并非主动害人的“恶灵”或“煞物”,而是因为被强行从它所依存、所热爱的自然环境中剥离,
禁锢在这冰冷、死寂的金属牢笼之中,感到了极度的恐惧、不适、迷茫与愤怒!
它所散发出的那种混乱、带有侵蚀性的自然能量,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的自保与挣扎,
如同离水之鱼在岸上绝望的扑腾,并非有意伤害,却因力量本质的差异而波及了周围。
“原来如此……”楚天心中豁然开朗,升起一丝怜悯。
这并非需要“镇压”或“驱散”的邪物,而是一个迷失了归途、被困在时间夹缝中的“自然之灵”,一个悲伤的“迷途者”。
他伸出手,动作缓慢而稳定,缓缓靠近那青铜残件。
这一次,他没有动用任何内力,也没有试图去控制、安抚或与之对抗,只是将自身那经过“归零”洗礼后、空明平和、仿佛能与天地自然产生深层共鸣的精神状态,
毫无保留地、善意地展现出来,如同向一个受惊的小兽伸出友善的手。
他的意念,纯净而包容,如同穿透林间迷雾的温暖阳光,如同滋润干涸大地的无声细雨,轻轻拂过那道充满了惊恐与愤怒的精魂碎片。
没有言语的交流,只有一种超越了物种和形态的理解、善意与包容的宁静氛围,缓缓弥漫开来。
感受到了这份与众不同的、毫无威胁且充满自然亲和力的“气息”,
那精魂碎片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躁动与排斥,竟然奇迹般地、一点一点地缓缓平息了下来。
内间那令人不适的阴冷湿腐气息渐渐消散,空气中那股狂野混乱的意念也如同退潮般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暴雨过后,山林被洗涤一空的清新与宁静。
李德海和铁柱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无声无息间发生的神奇变化。
尤其是李德海,他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那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感觉,仿佛一下子被搬开了!
楚天保持着这个心神沟通的姿势,闭目凝神了约莫一刻钟。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带着一丝了然与淡淡的感伤。他转向一脸期盼的李德海,平静地说道:
“李老板,此物并非你所以为的凶煞之器,它只是一位流落在此的‘迷途者’。
它的家不在这红尘俗世,更不属于这方寸柜台。
强行将它留在身边,如同将雄鹰关入金丝雀的笼中,对它的灵性是一种折磨,对你自己,也是一种无妄之灾。”
“那……那大师,我该怎么办?把它扔了?还是……”李德海连忙问道,他现在对楚天的话已是深信不疑。
“找一个远离城市喧嚣、人烟罕至、草木繁盛、最好有活水清澈环绕的山林之地。
择一处地势较高、能沐浴日月精华的所在,挖一个浅坑,将其小心埋入土中,让它重归大地母亲的怀抱。
无需任何仪式,只需一份尊重。假以时日,其灵自会从这金属桎梏中解脱,消散于天地,重归自然循环。”
楚天给出了一个充满道家自然无为思想的解决方案。
李德海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连点头作揖:“好!好!就按大师说的办!我明天,不,我今天下午就去办!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指点迷津!您可真是救了我了!”
离开博古轩,走在熙攘的古玩街上,铁柱挠了挠头,忍不住瓮声问道:“楚哥,这就完了?
俺还以为得摆个坛,画个符,或者跟那玩意儿‘斗’上一场呢?感觉……好像没费啥力气?”
楚天望着远处城市天际线与隐约山峦轮廓相接的地方,目光悠远,微微一笑道:“有时候,面对一些特殊的存在,理解和尊重,顺应其本性,比动用任何蛮力或技巧都更加有效。
这或许,也是‘格物致知’的一种体现吧。”
这次看似轻松的“练手”,让他对自己破而后立、蜕变新生的能力有了更深的体会和明悟。
他的路,似乎正朝着与严家那种冰冷、刻板、试图以“规矩”丈量掌控一切的方向,截然不同的、更加贴近自然与本源的方向延伸。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这番感悟之中,心境如同被清泉洗涤过般澄澈时,口袋里的卫星电话却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拿出这部经过特殊加密的设备,看到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点开,内容只有一句没头没尾、却足以让他心神一震的简短话语:
“‘钥匙’已动,‘门’将显现。小心‘守门人’。”
信息的末尾,没有落款,只有一个极其简洁、却透着冰冷秩序感的符号印记——那是一个由圆规和直尺交叉构成的图案,下面是一行小字:
——尺规宣言。
楚天目光骤然一凝,刚刚平和下来的心绪,瞬间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波澜。
黑色奇石这把“钥匙”的异动(是指它在严府和救自己时的反应吗?)
,果然已经引来了某些更深层次、更加隐秘势力的关注!
“尺规宣言”……这个署名,带着浓烈的严家色彩,却又似乎有所不同,更加……抽象和绝对。
而“守门人”……这又是指谁?是严家背后的力量?还是其他也与这“钥匙”和“门”相关的未知存在?
平静的休整日子,看来果然是短暂的。
新的、可能更加诡异莫测的风暴,已然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然酝酿,露出了它冰山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