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石板时,陈九正蹲在绿门遗址前。
坍塌的土墙下,七块镇庙石半露着青灰,每块石上的铜钱都被晨露浸得发亮。他伸手抚过其中一枚铜钱的背面——那里刻着行极小的字:“陈氏第三十七代家主陈安年,以血为契,镇幽冥裂隙。”
“陈仵作。”
阿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攥着块染血的铜钱,正是昨夜从绿门里抢回来的。铜钱的“往生”二字被黑血糊住,只隐约能看见边缘的金纹。
“这是……”陈九接过铜钱,“阿秀的?”
阿贵点头。他眼眶通红,下巴上还沾着草屑:“我在绿门坍塌的地方捡的。她……她最后攥着这枚铜钱。”
陈九摩挲着铜钱上的刻痕。他能感觉到,铜钱的温度比寻常铜器低,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
“阿贵,”他轻声道,“你昨夜说的‘我阿爹死在绿门里’,是怎么回事?”
阿贵的手指猛地收紧。他蹲下来,指甲在青石板上抠出个浅坑:“十年前,我阿爹是镇公所的衙役。那天他值夜班,说要守绿门。第二日清晨,绿门大开,阿爹的尸首被拖出来……”他的声音发颤,“脖子上缠着铁链,和阿秀尸身上的那根一模一样。”
陈九想起昨夜在县太爷密卷里见过的画像——绿门下的幽冥裂隙深处,有个被铁链锁着的身影,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阿贵,”他突然抓住阿贵的手腕,“你……”
“我知道。”阿贵打断他,抬头时眼里有团火,“我阿爹的魂,也在绿门里。昨夜我看见他了,他冲我喊‘跑’,可我没听……”
晨雾漫过来,裹着两人的影子。陈九望着阿贵后颈的胎记——那形状,竟与自己左眉骨的旧疤分毫不差。
“陈仵作!”
周伯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他手里举着个红布包,踉跄着跑过来:“阿秀的遗像……我给她绣了身新衣裳,您看看?”
陈九接过红布包。打开时,绣着并蒂莲的盖头滑落,露出阿秀的遗像。她穿着月白衫子,笑得像十年前在绣楼里那样,只是眼角多了颗泪痣——陈九记得,那是他昨夜用血莲印点的。
“阿秀说,”周伯抹了把眼泪,“她要去投胎了,托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
“她说,绿门的血莲……别让它再开了。”
陈九抬头,望向绿门遗址。晨光里,那里的焦黑青石板上,真的浮着朵血莲——是他昨夜的血滴上去的。此刻,血莲的花瓣正缓缓舒展,露出里面暗红的芯。
“陈仵作!”
王师爷的声音从镇公所传来。他跌跌撞撞跑过来,手里举着张泛黄的纸:“县太爷跑了!他留了封信,说……说他先祖在裂隙里等着您!”
陈九接过信。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县太爷的血书:“陈九,你以为你破了裂隙?你师父当年埋下的镇魂链,是我先祖用活人血祭的!裂隙深处,有座幽冥牢,锁着我先祖的魂。等血莲再开,我先祖就能借你的血出来……”
“放屁!”阿贵将铜钱砸在地上,“我阿爹的魂要是还在,早该出来骂你了!”
陈九却盯着信纸上的血渍。那血的颜色不对——不是鲜红,是暗紫,像浸了千年老茶的颜色。他想起昨夜在绿门里,县太爷脖颈处的黑丝,想起阿秀魂魄里蠕动的幽冥涎。
“阿贵,”他突然说,“去镇西土地庙,把我师父的铸钱模子拿来。”
“铸钱模子?”阿贵愣住。
“对。”陈九望着绿门遗址,“我师父说过,陈氏的铜钱,不是用来镇魂的,是用来……”
他话音未落,绿门遗址突然震动起来。
焦黑的青石板裂开条缝,血莲的芯里渗出黑血,滴在地上,滋滋作响。更远处,镇外的山路上扬起尘烟——是县太爷的马车,正朝着西边的山坳驶去。
“他往裂隙方向去了!”陈九攥紧信纸,“他想借裂隙的力量!”
阿贵抄起地上的镇魂链:“我和您一起去!”
“不行。”陈九按住他的肩膀,“你要留在镇里,看着绿门。要是血莲再开……”
“我知道。”阿贵打断他,从怀里掏出那枚染血的铜钱,“我会用这个,镇住它。”
陈九望着阿贵眼里的坚定,突然笑了。他将半块玉佩塞进阿贵手里:“要是撑不住,就把玉佩捏碎。我师父说过,陈氏的血,能镇住一切邪祟。”
阿贵攥紧玉佩,重重点头。
陈九转身往镇外跑。晨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的铜钥匙——那是开衙门停尸房的,也是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钥匙串上挂着阿秀的银簪,在晨光里闪着暖光。
镇外的山路上,马车的尘烟越来越远。陈九追上时,县太爷正从马车上跳下来,手里举着块黑玉——正是绿门门环上的狗牌。
“陈九!”县太爷的声音里带着癫狂,“你以为你破了裂隙?你师父当年埋下的镇魂链,是我先祖用活人血祭的!裂隙深处,有座幽冥牢,锁着我先祖的魂。等血莲再开,我先祖就能借你的血出来……”
“住口!”陈九挥起镇魂链,链上的金光如利刃,劈向县太爷。
县太爷不躲不闪,黑玉突然发出青光,将镇魂链的金光吞了个干净。他的脸开始溃烂,露出下面森白的骨头——正是绿门里那条蟒形触手的缩小版。
“陈九,你跑不掉的!”县太爷的声音像两块石头摩擦,“幽冥裂隙会吞了你全家!”
陈九的左肩突然传来剧痛。他低头,看见黑丝顺着伤口钻进血管,皮肤下鼓起青紫色的筋络,像无数条小蛇在游走。
“这是……幽冥涎。”县太爷笑了,“它会钻进你的心脏,让你变成和我们一样的怪物!”
陈九咬碎舌尖,将血喷在镇魂链上。
金光再次腾起。黑丝被金光灼得蜷曲,发出尖啸,从镇魂链上脱落。陈九趁机将镇魂链甩向县太爷——
镇魂链穿过县太爷胸口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消散,露出里面团黑影——正是绿门里的无首凶灵。
“不……”凶灵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哥……他要……”
“闭嘴!”陈九挥起镇魂链,链上的金光如利刃,劈碎了凶灵的头颅。
县太爷的尸体化作青烟,只余块黑玉落在地上。陈九捡起黑玉,看见上面刻着行小字:“陈氏第三十九代家主陈xx,以血为契,开幽冥门。”
“原来……”陈九终于明白,“县太爷的先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他望着远处的绿门遗址,晨光里,血莲的花瓣正在缓缓闭合。
阿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仵作!”
陈九转身,看见阿贵举着染血的铜钱,正朝他跑来。铜钱上的“往生”二字已经被磨得发亮,像块被岁月打磨过的玉。
“绿门……不会再开了。”阿贵笑着说,“血莲……灭了。”
陈九望着阿贵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这十年的恩怨,终于有了个了结。
他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对着阳光看。玉佩内侧的“陈氏祖传,世代镇邪”八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师父,”他低声说,“我没辜负您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