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银行大楼地下指挥所内,煤油灯的光晕在每一次重炮轰击的震颤中疯狂摇曳,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和尘土的味道。
簌簌落下的灰土洒在刑天布满硝烟与血污的脸上,他左臂草草包扎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鲜血,将破旧的军服染成了暗红色。
“队长!小鬼子全都疯了!150口径的大家伙都推上来了!西北角全塌了,三排的弟兄……”一个满脸硝烟的年轻战士冲下来,声音带着哭腔,话到了嘴边却哽住了。
刑天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目光扫过围在身边的刘忠、张恒等老兵。
这些跟着他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兄弟,此刻虽然人人带伤,衣衫褴褛,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平静的火焰——那是完成了斩首朝香宫这头老鬼子惊天壮举后的释然,以及准备将最后一切奉献出去的决绝。
“小鬼子的强攻都听到了?”刑天的声音沙哑,却异常稳定,仿佛外面山崩地裂的炮击只是遥远的雷鸣。
“老鬼子的人头和照片,咱们都送出去了。咱们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
他的话让众人疲惫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骄傲的光亮。
“但是,”刑天话锋一转,猛地一拳砸在摊在作战桌上的南京城区地图上,“小鬼子的脸已经被咱们抽肿了,所以它们已经豁出去了,现在是要跟咱们玩命!想要找回场子,为朝香宫那头老鬼子报仇!这栋楼,已经守不住了!”
他指向地图上被红色箭头层层包裹的中央银行大楼。
“小鬼子担心地下金库的黄金,不敢直接把楼炸平,只能用重炮一点点啃。这是它们唯一的顾忌,也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刑天的指尖在地图上猛地划出一条隐秘的虚线,从大楼地下室延伸,穿过复杂的地下管网,最终指向城南一片废墟区。
“我们不能在这里全军覆没,而战斗的旗不能倒!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南京的抵抗就不会停止!”
“队长,你说怎么干?弟兄们没一个怕死的!”张恒低吼道,拳头紧握。
“死,容易!顶着小鬼子的枪炮冲出去就死了,但那是匹夫之勇!”刑天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看着每一双闪着光芒的眼睛。
“我们要活着!要留着这条命继续和小鬼子战斗,直到把这帮畜牲全部都赶出中国!”
他迅速下达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刘忠!”
“到!”
“你带第一分队,留在大楼!利用所有残存工事,给老子狠狠地打!制造出主力仍在死守的假象!吸引所有鬼子的火力!你们……”刑天的声音微微一顿,“是全军突围的屏障,也是刺入小鬼子心脏最后的钉子。能守多久就要守多久!”
刘忠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重重抱拳:“明白!队长放心,第一分队,保证让小鬼子寸步难行!” 他转身就去挑选队员,没有丝毫犹豫。
“话务员!”刑天继续下令,“立刻给邮政大楼、总统府……所有还能联系上的据点发报!电文如下:“鹰已展翅,拂晓时分,指定地点汇合。不惜一切代价,突围!””
刑天的命令如同在燃烧的焦土上划出一道冰冷的界线。
话务员兵扑到电台前,手指在电键上疯狂跃动,嘀嘀嗒嗒的电键声在炮火的间隙中急促响起,将这最后的希望与指令发送出去。
每一次的敲击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鹰已展翅,拂晓时分,城南指定地点汇合。不惜一切代价,突围!” 这电文穿越炮火与硝烟,飞向邮政大楼、总统府……每一个仍在抵抗的据点。这是绝望中的火种,也是向死而生的号角。
中央银行大楼内,气氛凝重而迅疾。
能行动的战士立刻开始最后的准备,他们默默地将所有的弹药都集中来,做好相应的分配,拧开手榴弹的后盖,检查枪支,动作麻利,眼神交汇间无需言语,只有一种共同的决绝。
两名战士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一名腹部重伤的同伴,他咬着牙,额头冷汗涔涔,却死死忍住没有发出一点呻吟。
另一名腿部中弹的士兵,用步枪当作拐杖,挣扎着要自己行走,却被身边的兄弟一把架起。
“队长,我……”一个肩膀缠着厚厚绷带的年轻士兵看着刑天,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恳求,他想留下,留在这个浴血奋战的大楼里,想和这些生死弟兄们一起战斗到最后。
刑天走到他面前,用力拍了拍他未受伤的另一边肩膀,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要活着出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后面的人。这也是战斗!”
说完,刑天毅然转身,走向地下室那处堆满了沙袋的角落。
刘忠和另外几名老兵立刻跟上,几人合力,肌肉虬结,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艰难地挪开了那沉重得如同墓碑般的障碍物。
“噗!”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潮湿霉烂气息,混杂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从黑黢黢的洞口猛地涌出,几乎让人窒息。
这是一条通往大楼外隐秘处的生路,承载着大楼守军的希望。
这条地道洞口狭窄,向下延伸,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狱,又仿佛是唯一的生路。
“检查装备,保持静默!依次进入!”刑天低吼着,声音在地道口回荡。
战士们开始鱼贯而入,身影迅速被那浓郁的黑暗吞噬。每一个进入地道的人,都忍不住最后回望一眼——望向那摇曳的煤油灯,望向头顶不断震落尘土的天花板,望向那些选择留下的弟兄。
刑天是最后一个,在他弯腰准备钻入地道的瞬间,他停住了,猛地回头。
他的目光,与一直站在原地的刘忠轰然相撞。
刘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壮,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燃烧殆尽的烈焰。
他朝着刑天,缓缓抬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缓慢而沉重的军礼。
没有言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