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学校的拉长的影子投在柏油路上，放学的喧闹声渐渐散去。赵医生将温澜和她的朋友们送到校门口，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这才转身匆匆走向教职工停车场，她与律师朋友的会面至关重要。
校门口，王嘉佳家的车和来接李心玥的车已经等在路边。周城的黑色轿车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停在不远处稍僻静的地方。
“嘉佳，心玥，你们等我一下，我跟城叔说两句话，告诉他今晚的去向。”温澜对两位好友柔声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快去快去！让我们家司机再等会儿没事！”王嘉佳挥挥手，拉着李心玥先走向自家车的方向，给她留出空间。
温澜缓步走向周城的车。车窗无声降下，露出周城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却写满可靠的脸。他的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温澜，确认她状态尚可。
“城叔，”温澜的声音压低，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令意味，“今晚我得去她们家住。”她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王嘉佳的方向。
“是，小姐。”周城没有任何疑问，立刻应下。
“耀耀得让王阿姨看着了。”温澜继续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寻常家务，“有什么情况，给她家打电话找我。”王阿姨是温家一位做了很多年、嘴巴严实但也仅限于做份内事的保姆。
接着，她顿了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城，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气音：“还有…确认一下家里的‘活’…是否都干完了。”
周城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瞬间明白了温澜的暗示——家里那些被悄悄动过的手脚，是否都已按计划完成，并且，无论看到什么异常，都要装作不知情，因为那本就是她安排的。
“明白。”周城的声音沉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小姐放心。那我今晚需要留守宅里吗？”他询问是否需要他在宅内策应。
温澜轻轻摇头：“会引起注意。跟平时一样就好。”过多的反常行为只会打草惊蛇。她沉吟片刻，又道：“一会儿您帮我给爸爸打个电话吧。我稍后也会给他发条消息。”
她微微蹙起眉，脸上浮现出符合她刚才在医务室表演的、残余的惊惧不安：“嗯…您适当跟他说…就说我…我今天看到耀耀那个样子，心里实在太害怕了，不敢一个人待着，所以求了同学收留我一晚…看看他…会不会因此有所反应，或者…查我的‘小动作’。”
她将自己的行为完美地包装成受惊少女的脆弱反应，并将可能的试探引向对弟弟的担忧这个“正当”理由上。
“到时候，”她抬起眼，看着周城，眼神里是纯粹的信任和倚重，“您再帮帮我吧。”
周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带着长辈对晚辈不易察觉的疼惜，但更多的是一种绝对服从的坚定：“是，小姐。我知道该怎么说。一切小心。”
“嗯。”温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朝着王嘉佳家的车走去。周城目送她走开，直到看到她被王嘉佳和李心玥接应上车，才缓缓升起车窗，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了校门口。
另一边，李心玥也已经跟家里报备好，决定今晚一起去王嘉佳家陪温澜。用王嘉佳兴奋的话来说就是：“温暖要送就送到底！为了给澜澜压惊，我们仨今晚必须挤在一起睡！我要抱着澜澜睡，把坏运气都挤走！”
王嘉佳家的车后座，三个少女亲密地挤在一起。王嘉佳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搂着温澜的左臂，嘴里不停念叨：
“澜澜你别怕，晚上让我妈给你炖安神汤！她最拿手了！然后我们看一部超甜的爱情电影，把今天所有不开心都忘掉！心玥，你按住她右边，别让她跑了，今晚我们就是连体拿抓！”
李心玥虽然没王嘉佳那么咋呼，但也紧紧挨着温澜，从书包里掏出一小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悄悄塞进温澜手里：“先补充点能量。甜的能让人开心点。”她的关心总是这样细致而实在。
温澜被两位好友的温暖紧紧包裹着，她低下头，轻轻剥开一颗巧克力放入口中，浓郁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她弯起眼睛，笑容显得真实了许多：“谢谢你们…有你们在，我真的好多了。”
夜晚，市中心一家格调清雅日料店包间内。
桌上精致的菜肴没动多少，旁边的清酒壶却已经空了一大半。
与电话里那个慵懒带笑的声音不同，眼前的沈钦，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套裙，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在听赵清尽可能客观、但难免带上个人愤怒情绪地复述完温澜的情况以及出示了她匆忙记录的关键点后，沈钦的表情一直非常严肃。
“目前的情况，单凭孩子一方的证词，非常薄弱，尤其是这种家庭内部、可能涉及隐性伤害的案件，取证极其困难。”沈钦最终总结道，她用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但并非毫无办法。第一步，是需要更多旁证。我需要亲自和那个女孩谈，评估她的状态和证词的可信度。第二步，是需要尽可能找到实物证据，或者第三方证人。这需要非常谨慎，绝不能打草惊蛇。”
她拿起酒壶，给赵清和自己又倒了一小杯清酒，语气放缓了些：“赵姐，我理解你的愤怒。看到孩子那样，谁都受不了。但这件事，急不得。我们必须走在法律框架内，每一步都要扎实，否则不仅帮不了她们，还可能给她们带来更大的风险。明天中午，我过去找你们。”
赵清长长吁出一口气，沈钦的专业和冷静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部分冲动的怒火，却也给了她更实在的希望。“我明白。明天就拜托你了，沈大律师。”她举起酒杯，脸上是因酒精和情绪放松而泛起的红晕。
沈钦也举起杯，脸上那职业化的严肃表情终于融化，露出一点熟悉的、带着深意的笑容，她轻轻用自己的杯壁碰了一下赵清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敬我们总是正义感爆棚、容易心软的赵清医生。”她的目光在赵清微红的脸上流转，带着些许欣赏和调侃的意味。
赵清毫无所觉，一口喝掉杯中残余的酒，豪爽地摆摆手：“什么心软，看到孩子那样，谁能不动容？”
沈钦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正事谈完，剩下的酒和菜肴也很快被消灭。沈钦看了看表，脸上露出一丝慵懒和别的什么情绪。她身体微微后靠，用指尖轻轻转着小小的清酒杯，眼神带着几分戏谑和试探，看向对面那个在专业上可靠、在感情上却迟钝得像块木头的好友。
“清姐~”她声音放软，拖长了调子，比平时的调侃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亲昵，“饭吃完了，酒也喝好了，正事也聊完了…我们…”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眼波微转，像是在暗示什么，“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了？漫漫长夜呢。”
赵清正因为酒精和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而有些放松迷糊，她闻言愣住，又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对对对！安排！差点忘了！”
沈钦眼睛微微一亮，身体不自觉前倾了些，指尖也停下了转动酒杯的动作，期待地看着她。
只见赵清一脸严肃地掏出手机，开始划拉屏幕：“我得赶紧给我家‘陛下’发个信息，让它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去给它开罐头！不然它真要造反了！”她说的“陛下”是她养的那只傲娇的猫。
“……”沈钦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她看着赵清真的开始认真打字跟猫“请示”，忍不住扶额，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媚眼抛给瞎子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不，赵清这块木头，连瞎子都不如，瞎子至少还能听到风声呢！
她没好气地拿起手机，利落地扫码结账，站起身，故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行了，赵医生，赶紧回去伺候你家‘陛下’吧！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准时到你学校医务室。保持手机畅通。”
赵清这才从和猫的“沟通”中抬起头，也连忙站起来，一脸感激：“哦哦好！谢谢你啊沈钦，又麻烦你了！路上小心！”她的感谢纯粹而坦荡，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刚才那点微妙的心思和此刻的挫败感。
沈钦看着她那副完全不开窍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最终所有情绪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夹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走了。明天见。”
她转身先一步离开包间，背影干脆利落。
赵清跟在她后面，还在兀自嘀咕：“哎呀，她好像也没吃几口…算了，下次再找别家谢她…”
一个在感情上步步为营、小心试探，另一个却全然活在另一个频道。今晚的月色很好，可惜，有人注定不解风情。
而王嘉佳家充满了欢声笑语。
王嘉佳的母亲果然亲自去准备了一桌丰盛又滋补的菜肴，不停地给温澜夹菜，嘴里念叨着：“可怜见的，脸色这么白，得多补补！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别客气啊！”
温澜乖巧地应着，表现得既感激又有些拘谨，完美符合一个受到惊吓后寄人篱下的女孩形象。饭桌上，王嘉佳和李心玥极力活跃气氛，讲着学校里的趣事，试图逗温澜开心。
饭后，三个女孩挤在王嘉佳那张宽敞的大床上，真的如王嘉佳所说，像连体婴儿一样靠在一起看电影。王嘉佳选了一部无脑甜腻的爱情喜剧，看到好笑处自己笑得东倒西歪，紧紧抱着温澜的胳膊。
李心玥则更细心些，时不时小声问温澜：“要不要喝水？”“空调温度合适吗？”
温澜被挤在中间，左右都是朋友温暖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声。电影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看着屏幕上男女主角历经磨难终于拥抱在一起的俗套结局，听着身边好友无忧无虑的笑声和评论，心里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这一切的温暖和简单，离她很远，很远。
她需要的是更有效的东西。
听到手机的震动，她将手机从床边拿过，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上面有一条周城发来的简短消息：「电话已打。老爷反应平静，只说了‘知道了’。」
温澜的目光在“反应平静”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冷嘲。
果然如此。
她关掉屏幕，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影上，仿佛也被剧情吸引，轻轻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未曾真正抵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