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忍着右眼的不适,看向窗外那依旧灯红酒绿、却已然暗流汹涌的租界夜空,舔了舔牙齿,“就该咱们主动上门,去找这位杜特派员,‘好好聊聊’了。”
倒计时【357:40:18】。
时间不多了。猎杀,开始了。
右眼那阵要命的灼痛和眩晕好不容易缓过去点,我就听见外面远远近近的,警笛声跟鬼哭狼嚎似的响成一片,中间还夹杂着扩音喇叭模糊不清的喊话,什么“戒严”、“搜捕”、“格杀勿论”之类的词儿,顺着风就飘进来了,听得人心惊肉跳。
“操,动静闹大了。”我啐了一口,感觉后槽牙都发酸。刚才光顾着爽了,忘了杜席珍那老王八蛋可不是吃素的,我们这么啪啪打他脸,他能不疯?
岑无咎脸色比我还沉,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独眼里一点光亮都没有,黑沉沉的:“不止巡捕房。还有青帮的人,脚步声杂而乱,带家伙了。他在用黑白两道所有的力量,撒网抓我们。”
他话音刚落,我右眼视野里就跟抽风似的,猛地弹出一连串猩红加粗的、不断闪烁的紧急通告,盖过了其他所有数据:
【全域紧急通缉令(杜席珍签发)】
【目标一:沈雁回。特征:男,20岁上下,身高约五尺七寸,面容……(附高清动态影像,正是老子这张帅脸!)身份:极度危险恐怖分子,亵渎财神,扰乱金融,格杀勿论!赏金:一百万大洋(死活不论)!】
【目标二:岑无咎。特征:男,17岁上下,盲一眼,持青竹杖……(影像略模糊,但特征抓得极准)身份:同党,妖言惑众,协助逃窜,格杀勿论!赏金:八十万大洋(死活不论)!】
【通缉令已通过所有渠道下发:巡捕房、各帮派、报童、甚至……烧纸人的摊位!全覆盖!重复,全覆盖!】
我看着那“一百万”和“八十万”的数字,眼皮狂跳,喉咙发干。这他妈……真是下了血本了!一百万大洋!这够买多少条人命了?现在全上海滩的亡命徒,估计眼睛都红了!
“全覆盖……”岑无咎的声音干涩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他显然也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了通缉令的内容,“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寸步难行。”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教堂外面那条原本还算安静的巷子,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吆喝声!
“快!这边也搜仔细点!杜先生发话了,抓到人重重有赏!”
“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连老鼠洞都得捅一捅!”
“那俩小子肯定没跑远!受了伤的!”
声音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已经开始胡乱地往教堂破窗户里扫了!
“妈的!找过来了!”我头皮瞬间炸开,肾上腺素飙升,也顾不上右眼疼和浑身伤了,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又因为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岑无咎也立刻起身,动作比我利索点,但脸色更白了。他一把抓起地上那根弯了的竹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这个无处可藏的破教堂。
跑?往哪儿跑?外面肯定已经被围了!这破教堂就一个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打?我俩这伤残人士状态,对付一两个还行,外面听动静起码十来号人,还带枪的!纯属送菜!
“怎么办?!”我急得汗都下来了,心脏咚咚咚砸着胸腔。
岑无咎没说话,目光飞快地扫过教堂里那些破烂的、蒙着厚厚灰尘的装饰和杂物。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祭坛后面那尊歪倒的、缺胳膊断腿的圣母像上。那圣母像身上,还套着一件早已褪色破烂、沾满鸟粪的深蓝色丝绒长袍。
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假发似的、脏兮兮的麻绳团,估计是以前唱诗班用的道具,早就朽烂了。
一个极其荒谬、但又可能是唯一出路的念头,同时在我俩脑子里冒了出来。
“易容!”我俩几乎异口同声,声音都压得极低。
“没时间搞精细的了!凑合着用!”我冲过去,一把扯下那件脏得要命的丝绒长袍,灰尘呛得我直咳嗽。也顾不上恶心了,直接往身上套。这袍子又宽又大,还是女式的,穿在我身上松松垮垮,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丑。
“头发!”岑无咎快速地将那些脏兮兮的麻绳假发扯开,胡乱地套在我头上,又抓起地上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灰白色灰尘,使劲往我脸上、脖子上一通乱抹!“把眉毛也遮淡点!低头!别让人看清轮廓!”
他动作飞快,虽然没什么章法,但目的明确——尽一切可能掩盖我原本的男性特征和那张价值一百万的脸!
我也手忙脚乱地配合,把袍子的兜帽拉起来,尽量遮住额头和头发,缩着脖子,含胸驼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矮胖邋遢的乡下妇人。
“你呢?”我看向他。他特征也明显,盲眼,竹杖。
“我好办。”他语速极快,一把将竹杖塞进一堆烂木头后面,又从旁边扯下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窗帘布,三两下裹在头上,做成一个包头巾的样子,把他那只显眼的盲眼和大部分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下巴和另一只眼睛。他又迅速抓了几把灰尘抹在露出的皮肤上,再把身上原本的衣服弄得更加破烂不堪,缩起肩膀,瞬间从一个清冷少年变成了一个穷苦可怜的、可能有点残疾的小乞丐。
就在我们刚勉强捯饬完的下一秒!
砰!
教堂那扇破木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碎木屑飞溅!
七八个拿着手枪和短棍的彪形大汉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穿着巡捕制服、歪戴帽子的家伙,一脸凶相。
“搜!给老子仔细搜!一根毛都别放过!”巡捕头子吆喝着。
手电筒的光柱在昏暗的教堂里乱扫,灰尘在光柱里疯狂飞舞。
我和岑无咎立刻低下头,我假装虚弱地靠在满是灰尘的祭坛边,身体微微发抖(这回不全是装的,是真紧张),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老妇人似的呻吟。岑无咎则缩在我脚边的阴影里,把头埋得更低,身体小幅度的颤抖,扮演恐惧。
“哟?这破地方还有俩叫花子?”一个帮派打扮的汉子用手电筒在我们脸上晃了晃,光线刺眼。
我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死死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地面。
“妈的,真臭!”另一个巡捕捏着鼻子,嫌弃地用手电筒戳了戳我身上那件脏袍子,“滚开!别碍事!”
我赶紧配合地往旁边缩了缩,发出更大的、沙哑的呻吟声。
“头儿,看这样也不像啊,”一个手下对那巡捕头子说,“通缉令上那俩小子虽然受伤,也不至于变成这德行吧?还是个老娘们和小瘪三。”
巡捕头子用手电筒又在我们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似乎也有些犹豫。毕竟通缉令上的影像虽然清晰,但我们现在的造型实在太颠覆了,加上教堂里光线暗,灰尘大,脸上又糊得亲妈都认不出。
“妈的,晦气!”巡捕头子骂了一句,似乎不想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赶紧搜别的地方!他们肯定跑不远!”
一群人咋咋呼呼地开始在教堂里翻箱倒柜,踢踢打打,弄得乌烟瘴气。
我和岑无咎死死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几分钟后,一无所获的巡捕和帮派分子骂骂咧咧地退了出去。
“去那边巷子看看!”
“妈的,一百万啊,到底跑哪儿去了!”
脚步声和吆喝声渐渐远去。
直到确定他们真的走了,我才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差点虚脱地滑到地上,后背全是冷汗。
“妈的……吓死老子了……”我声音都在抖。
岑无咎也缓缓抬起头,扯下头上的破布,露出苍白的脸,独眼里也是一丝后怕。他刚才显然也紧张到了极点。
“暂时安全了……”他喘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但这伪装太粗糙,骗得过一时,骗不了一世。只要他们稍微仔细点……”
他话没说完,目光落在我脸上,突然顿住了。
“怎么了?”我心里一紧,难道哪里露馅了?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拨开我额前那绺被灰尘和汗水黏在一起的、假发套里漏出来的、我自己的黑色短发。
之前为了假扮女人,我把头发都塞进脏头套和兜帽里了,但这绺太短,没塞住,掉了下来。
就这一小绺,我自己的头发,黑色的,和我现在这灰白邋遢的“老妇人”形象格格不入。
刚才光线暗,那些家伙没留意。但只要有个心细的,稍微多看两眼,绝对会起疑!
“这绺头发……”岑无咎的手指还停在那,指尖冰凉,“太显眼了。必须处理掉。”
处理掉?怎么处理?剪了?
我愣了一下。这头发……从我来到这鬼世界就这长度,习惯了都。
但看着岑无咎那严肃认真的眼神,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现在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我们俩万劫不复。
“剪子……哪有剪子?”我左右看看,这破教堂里哪来的剪刀?
岑无咎沉默了一下,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小片极其薄、边缘闪着寒光的金属片,像是从什么精密仪器上拆下来的,又像是特制的刀片。
“镜瞳的备用能量引导片,”他低声解释,语气没什么起伏,“很锋利。忍着点。”
我看着他手里那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刀片,又看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喉咙有点发干。真要剪?在这?用这玩意儿?
但外面搜捕的声音似乎又隐约靠近了。
没时间犹豫了。
“操……来吧!”我心一横,眼睛一闭,把头往前一伸,“快点!别跟薅羊毛似的!”
他没再废话。冰凉的指尖轻轻拨开我额前那绺头发,然后,那极其锋利的金属片贴了上来。
细微的、几乎听不到的“噌”的一声。
一缕黑色的发丝飘落下来,掉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额前瞬间一凉。感觉……怪怪的。
他动作很快,又极其小心地修理了一下边缘,让那短刘海看起来不至于太突兀,尽量贴合现在这邋遢的伪装。
过程中,他的手指偶尔会碰到我的额头,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
我闭着眼,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轻微的呼吸声。
“好了。”他很快收回手,声音依旧平静。
我睁开眼,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又忍住了。不用摸也知道,现在额前肯定是狗啃一样的短刘海,配上我这满脸灰和女式破袍子,估计更像疯子了。
“怎么样?够丑了吧?还能认出我不?”我有点忐忑地问。
岑无咎仔细看了看我的脸,那双独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很快又隐没了。他微微偏开视线,声音有点低:“嗯。认不出了。”
不知为啥,我总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言不由衷?
但没时间细想了。
外面的搜捕声似乎又在逼近。
“得赶紧离开这儿。”岑无咎重新捡起竹杖,用破布包好塞进袍子里,“教堂也不安全了。”
我看着地上那缕被割断的头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看看倒计时【357:15:33】,那点矫情瞬间没了。
活着最重要。
“走!”我拉紧那件臭烘烘的袍子,压低兜帽,把那张价值一百万的脸藏得更深,哑着嗓子说,“妈的,等老子缓过来,非得把杜席珍那老小子的胡子一根根拔下来不可!”
我们俩,一个邋遢疯癫的“老妇”,一个可怜兮兮的“小乞丐”,互相搀扶着,悄无声息地从教堂的破后门溜了出去,融入了上海滩混乱而危险的夜色里。
通缉令贴满了大街小巷。
画像上的我们,目光冰冷。
而真实的我们,正披着荒谬的伪装,在刀尖上跳舞。
猎杀,早已开始。
只是现在,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变得有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