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华庭那场由乐乐一句童萌话引发的风波，还在叶伟心里翻江倒海。
逃过投诉的庆幸和儿子反常表现带来的不安，像打翻的调色盘混在一起。
电动车发出抗议般的声，后轮瘪得像被扎破的气球，每次颠簸都让人担心它会当场罢工——就像叶伟此刻乱糟糟的心情。
“爸爸，乐乐刚才是不是超厉害？”
外卖箱里突然冒出个小脑袋，乐乐眨巴着星星眼，奶呼呼的声音里藏着小钩子，就等着爸爸夸呢！
叶伟心里软得像刚出炉的，空着的手揉了揉儿子毛茸茸的小脑瓜：
“嗯…乐乐今天简直是超级小帮手呢！”
他实在不忍心戳破这颗纯真的小心心，只能把担忧压成压缩饼干，硬塞进心底。
“不过以后…咱们要当安静的美男子好不好？”
乐乐歪着小脑袋似懂非懂，转眼就被路边橱窗里转圈圈的彩虹灯勾走了魂儿。
“叮——”手机突然炸响的提示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新订单蹦了出来：市中心金鼎大厦的“蓝湾”咖啡厅，一杯特调美式，取餐码A188，配送倒计时25分钟开始啦！
叶伟的心咯噔一跳。
cbd中心的金鼎大厦，这会儿早高峰还没完全退潮，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写字楼电梯更是挤到怀疑人生。
他二话不说拧紧电门，小电驴发出低吼，载着爷俩一头扎进车流。
越往cbd开，整座城市就像打了鸡血——宽阔的马路上车龙望不到头，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能把人逼疯。
空气里混着汽车尾气的燥热和绿化带刚修剪完的青草味。
高楼玻璃幕墙把阳光反射得刺眼，泛着冷冰冰的金属光泽。
叶伟的破旧小电驴，跟身边时不时掠过的豪车形成强烈反差。
人行道上全是光鲜亮丽的都市精英——
西装革履的男士、妆容精致的oL，人手一部最新款手机，嘴里蹦着“融资”“Ipo”这些高大上的词儿。
他们或激情四射或沉稳老练，但都透着股站在时代前沿的自信。
叶伟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和寒酸的小电驴藏进繁华都市的角落。
他那身外卖服经过一上午奔波，早就被汗水和灰尘染得发暗，袖口还开了线，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风儿调皮地撩拨着他汗津津的头发，送来一丢丢凉快，可还是赶不走浑身黏糊糊的别扭感。
“粑粑快看！好多大楼楼呀！”乐乐小手指戳着窗外，眼睛亮晶晶的。
小家伙的世界里才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只有满满的新鲜感。
“嗯呐，爸爸要去那栋最最最高的楼里送东西。
”叶伟轻声应着，眼睛死死盯着前面弯弯曲曲的路，握车把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啦。
电动车后轮气不太足，骑起来特别费劲，叶伟的手臂早就酸得不行了。
终于到啦！金鼎大厦就在眼前闪闪发光～
旋转门转呀转，大理石地面亮得能照镜子，保安小哥站得笔直笔直的，制服一丝不苟。
叶伟熟练地把小电驴停在外卖小哥专属停车区，那儿已经整整齐齐排了好多同行的小车车。
他一把抱起乐乐，抓起印着咖啡店标志的纸袋，嗖嗖地往侧门员工通道冲。
通道里暗暗的，空气闷得像是凝固的果冻，炸鸡香、奶茶甜和咖啡苦混在一起，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外卖小哥们扎堆等餐，闹哄哄的像菜市场，和外面高大上的咖啡厅完全是两个画风。
叶伟好不容易挤到“蓝湾”的取餐台，扯着嗓子喊：“A188号！”
店员小姐姐正专心致志地拉花，咖啡机“嗤嗤”冒着白气。
她头都没抬，用下巴指了指台子边上——印着蓝湾logo的纸杯孤零零地杵在那儿。
叶伟刚活动了下酸痛的脖子，手还没碰到杯子，一阵“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就杀了过来。
李莉穿着香奶奶套装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耳朵上那对珍珠耳环晃得人眼晕。
她正扯着嗓子打电话：
“…李总您放一百个心，那个百万大单的方案我马上就搞定了，下午准保发您邮箱…数据我都核了三遍，绝对稳！”
这嗓门，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大忙人。
走到取餐台，她瞥见叶伟手里的外卖袋，嘴角抽了抽，对着手机来了句：“稍等啊，送外卖的来了。”
转头打量叶伟的时候，看到他脏兮兮的工作服和怀里东张西望的乐乐，眼神里闪过一丝嫌弃，快得跟开了0.5倍速似的。
叶伟刚递过咖啡，她就翘着闪亮亮的美甲，懒洋洋地指了指杯子：
“喂，你帮我把盖子拧开，加三包糖呗~我自己动手会弄脏指甲的啦！”
叶伟当场懵圈。平台规矩明明白白写着呢，外卖小哥不能随便拆封顾客的餐品，就怕惹出什么幺蛾子。
他搓着手赔笑脸，语气软得像：“小姐姐真不好意思，这个我们公司规定…”
“规定规定，你们这些人就知道死守规定！”
李莉直接打断他，嗓门瞬间拔高八度，惹得周围等单的外卖小哥和店员齐刷刷看过来。
“我待会儿要开重要会议诶！就加个糖能耽误你几秒钟？”
她翻着白眼，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不懂变通的傻子。
四面八方的目光扎得叶伟后背发麻，想到可能被投诉后王扒皮那张喷口水的臭脸，刚放松的神经又绷成了弦。
“好…好吧。”
他勉强答应，嗓子眼发紧。轻手轻脚把乐乐安顿在旁边还算干净的地方，小声哄着：
“乐乐最乖了，站着别乱跑哦~”
他哆哆嗦嗦接过那杯咖啡，笨手笨脚地撕开封口。
热气“呼”地窜上来，烫得他手指头立马就红了。
抖着手拆开三包砂糖，紧张得连包装都在晃。
前两包还算顺利，到第三包时，“哗啦”撒了一小撮在光溜溜的桌面上。
“天呐！”
李莉立刻大呼小叫，活像见了蟑螂似的。
“你们送外卖的能不能靠谱点啊？连个糖都倒不好！”
白花花的糖粒在黑桌面上特别扎眼，就像把他此刻的尴尬全给曝光了。
他脸上“唰”地通红，又“唰”地变白，手忙脚乱去擦那些糖粒。
“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弄干净…”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简直要把头埋到地缝里去。
“哎呀烦死了！”
李莉嫌弃地直甩手，生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
“今天真是踩了狗屎运！我要投诉你！服务烂到家，业务能力为零！”
“投诉”俩字像块大石头哐当砸在叶伟胸口。
他慌慌张张抬起头，眼神可怜巴巴的：“小姐姐求放过！都怪我手笨…”
说话都打结了，差点要蹲下去捡地上根本不存在的“糖豆”。
这时候，一直乖乖站在旁边的乐乐仰着小脑袋，看看李莉阿姨气到变形的漂亮脸蛋，又瞅瞅爸爸手足无措的怂样。
虽然听不懂大人在吵啥，但小家伙能感觉到这个凶巴巴的阿姨让爸爸特别难受。
就在李莉挂完电话深呼吸，准备开启新一轮嘴炮攻击的瞬间，乐乐用他奶声奶气但特别清脆的小嗓门开口了：
“阿姨，你刚才说赚了一百万，可是昨晚你和穿红衣服的阿姨哭唧唧说‘项目凉凉要喝西北风’的时候，说的可不一样哦~”
小朋友声音不大，却像突然按了静音键，整个取餐区瞬间鸦雀无声。
空气突然安静。
李莉那张精心打扮的脸，唰地从气鼓鼓的番茄色变成惨白，嘴巴张得能塞鸡蛋，却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她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倒映着乐乐那张天真烂漫的小脸，却活像见了鬼似的。
周围几个原本吃瓜的白领齐刷刷把目光钉在李莉身上，眼神里写满了“卧槽有瓜”、“让我康康”、“懂的都懂”的八卦之光。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像病毒一样扩散开来。
“啥一百万？”
“昨晚？穿红裙子的阿姨？”
“项目凉了？要喝西北风？”
“......”
叶伟直接懵圈了，连捂儿子嘴都忘了，像个呆头鹅一样看看儿子，又看看面如土色的李莉。
他隐约想起昨天傍晚送最后一单时，好像瞥见公园角落里有个红裙子阿姨在安慰一个哭唧唧的背影，当时赶着送外卖就没在意...该不会...
乐乐完全不知道自己扔了个王炸。
看李莉不吭声，还以为她没听清，又一本正经地补刀，还伸出小手指了指老爸放在车兜里的旧手机——
那台叶伟平时用来听系统提示和同行消息的老年机：
“爸爸手机里那个穿红裙子的阿姨发的语音，我可都听见啦！阿姨哭得可惨可惨了~”
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话语像颗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咖啡厅。
此起彼伏的憋笑声在空气中暗流涌动。
李莉整个人晃了晃，高跟鞋差点崴到脚。要命！
她苦心经营的都市丽人人设——什么职场精英、成功女性——居然被个穿尿不湿的小不点三言两语就给整塌房了！
救命！这也太社死了吧！她现在只想原地消失！什么投诉啊咖啡啊统统见鬼去吧！
李莉一把抢过叶伟手里那杯半糖咖啡，踩着恨天高跌跌撞撞往外冲，活像后面有丧尸在追。
吃瓜群众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八卦的窃窃私语在身后织成一张大网。
叶伟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
他看看空荡荡的走廊，又低头瞅瞅拽着他裤腿求表扬的崽，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吓死宝宝了！要是那女的发飙干出更疯的事可咋整？
偷着乐？必须的！一场眼看要炸的投诉大战居然被神奇化解～
但最上头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震惊、懵圈，还夹着一丢丢…暗爽？
这个总让他提心吊胆、觉得自己是拖油瓶的小不点，居然用这么离谱的方式“罩”了他？虽然操作骚得有点…危险。
“粑粑，阿姨飞走啦～”乐乐歪着头，满脸问号。
叶伟猛吸一口仙气，强行稳住颤抖的手。一把捞起儿子，胳膊勒得死紧都没发觉。
他没吭声，只是用下巴蹭了蹭崽崽奶香的小脸蛋，转身冲向小电驴。
把乐乐塞进改装儿童座，扣好安全带，叶伟拧油门的手都在飘。
小电驴“呜——”地载着父子俩逃离金鼎大厦。
回家的路上，太阳还是那么毒，马路还是那么堵。
但叶伟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微风轻抚脸颊，带着春天特有的温柔。他满脑子都是李莉那张突然惨白的脸和她落荒而逃的身影。
低头看了眼后视镜里儿子乖巧的小脸，心里那股不安还在打转，但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没那么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说不定...”
一个从没想过的小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带着乐乐，也不全是坏事？”这想法让他有点心虚，却又莫名地心动。
叮咚——手机又响了，新订单跳了出来。
目的地写着“夕阳红”社区活动中心，收件人是个叫芳姨的。光听名字就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像是能闻到饭菜香。
叶伟做了个深呼吸，正了正头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先放一边。
生活还得继续，订单永远接不完。下一站，已经在召唤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就在金鼎大厦的某个窗口，有个戴着笑脸徽章、叫周小小的姑娘正...
我趴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外卖小哥骑着小破电动车载着娃渐渐远去，心里突然酸溜溜的。
刚才在前台那边闹哄哄的，我还看见一个打扮精致的白领小姐姐慌慌张张地跑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咋回事，但肯定跟那个日子过得紧巴巴、却把娃护得严严实实的外卖爸爸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