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的蹄声嘚嘚，敲击在官道的尘土上，节奏缓慢而稳定。云逸斜坐在驴背上，身子随着毛驴的步伐轻轻摇晃，眼睛半眯着，仿佛随时都会睡着。那把破扫帚横在身前，随着颠簸微微颤动。
苏小婉步行跟在驴侧，她已结金丹，步履轻盈，气息内敛。玄诚子和周一仙则跟在稍后处。玄诚子神色还算平静，只是目光不时扫过四周，带着一丝警惕。周一仙则苦着脸，时不时唉声叹气，身上的道袍虽然换了一件，但依旧显得落魄，他感觉自己上了贼船，还是下不去的那种。
一行人（一驴）的组合颇为奇特，引得沿途路人纷纷侧目。尤其是云逸那骑驴扛扫帚的形象，与人们想象中的修仙者大相径庭，更像是个落魄的乡村老汉。
“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苏小婉忍不住再次问道。离开伏龙城已有数日，云逸并未明确方向，只是任由毛驴沿着官道慢行。
“跟着感觉走。”云逸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拍了拍毛驴的脖子，“老伙计认得路。”
那毛驴似乎听懂了，昂起头“嗯啊”叫了一声，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
苏小婉将信将疑，但也不再追问。她默默感应着血脉中的呼唤，那感觉确实指引着与毛驴前进相同的方向。
数日后，一座规模不大的边境城池出现在视野尽头。城墙不高，以黄土夯筑，显得有些破败。城头上飘扬的旗帜也略显陈旧，上面绣着一个“炎”字，表明这里依旧属于大炎王朝的疆域，但已是边缘地带。
城门口有兵士值守，但纪律松散，正靠在墙根下打盹。进出的人流稀疏，大多是一些穿着朴素的平民和商贩，脸上带着边民特有的风霜与麻木。
“黑岩城。”玄诚子看着城头上那模糊的字迹，低声道，“此城已近大炎边境，再往东，便是连绵的‘万妖山脉’外围，三不管地带，龙蛇混杂。”
云逸点了点头，驱使毛驴朝着城门走去。
守城的兵士被蹄声惊醒，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到云逸这奇特的造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喂！那骑驴的老头！站住！”一个队长模样的兵士上前一步，拦在了驴前，斜着眼打量着云逸，“看你面生得很，从哪里来的？进城做什么？”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显然将云逸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乡下人。
云逸眼皮都没抬，仿佛没听见。
那兵士队长感觉自己被无视，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提高了几分：“老子跟你说话呢！聋了吗？知不知道进黑岩城的规矩？”
“规矩？”云逸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看了那兵士队长一眼，“什么规矩？”
兵士队长见他搭话，以为他怕了，得意地哼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规矩就是，每人一两银子的入城税！看你这穷酸样，怕是拿不出来吧？不过嘛……”他淫秽的目光扫过云逸身后的苏小婉，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贪婪，“这小娘子倒是水灵，让她陪哥几个喝杯酒，这税就免了，如何？”
他身后的几个兵士也发出猥琐的笑声，围了上来。
苏小婉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玄诚子脸色一沉，上前一步，金丹期的灵压微微释放。
那几个兵士只是凡人，被这无形的气势一冲，顿时如坠冰窟，脸色煞白，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玄诚子。
“修……修仙者！”兵士队长声音颤抖，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仙师恕罪！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仙师驾临！您请进！快请进！免税！全部免税！”
他点头哈腰，恨不得趴在地上。
云逸却摆了摆手，示意玄诚子收起气势。他看着那兵士队长，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入城税是吧？应该的，我们可是守法良民。”
说着，他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最终从那个旧布袋里，掏出了一枚……布满铜锈、边缘甚至有些缺损的旧铜钱。
“喏，不用找了。”云逸将那枚旧铜钱丢给兵士队长。
兵士队长手忙脚乱地接住，看着掌心那枚恐怕连半个肉包子都买不起的破铜钱，脸皮抽搐，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强笑着连连道谢：“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云逸不再理会他，轻轻一夹驴腹，毛驴迈着步子，晃晃悠悠地走进了黑岩城。苏小婉几人紧随其后。
直到一行人走远，那兵士队长才直起腰，看着手中的破铜钱，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穿得跟叫花子似的，还修仙者……”
他话未说完，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兵士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头儿，慎言！那些修仙者脾气古怪，手段莫测，说不定还没走远！能用一枚铜钱打发我们，已经算是脾气好的了！”
兵士队长想起刚才那如同山岳压顶般的恐怖感觉，也是一个激灵，不敢再多言，只是悻悻地将那枚破铜钱揣进怀里。
……
黑岩城内，比城外更加破败萧条。街道狭窄，地面坑洼，两旁的房屋低矮陈旧，许多店铺都关着门，开门的也是生意清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汗臭和隐隐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行人大多面色警惕，行色匆匆，偶尔能看到一些携带兵刃、眼神凶悍的江湖客，或者一些气息阴冷、不似善类的修士。
这里的气氛，与秩序尚存的大炎腹地截然不同，充满了混乱与野蛮的边城色彩。
“师兄，这地方……”苏小婉感受着周围不善的目光，微微蹙眉。
“嗯，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云逸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街角几个盯着他们、不怀好意的混混，以及远处酒楼窗口几个气息不弱的修士，“不过，这里的规矩，可能跟别处不太一样。”
他驱使毛驴，朝着城内唯一一家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客栈——“悦来客栈”走去。
客栈的伙计看到云逸这打扮，先是愣了一下，但看到后面的玄诚子气度不凡，苏小婉清丽脱俗，还是挤出了职业性的笑容迎了上来：“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云逸从驴背上滑下来，将缰绳递给伙计，“给我的驴喂点上好的草料，加点豆饼。”
伙计接过缰绳，看着那瘦骨嶙峋的毛驴，嘴角撇了撇，但还是应道：“好嘞！”
一行人走进客栈大堂。大堂里坐着几桌客人，气氛压抑。一桌是几个浑身煞气的彪形大汉，正大声划拳喝酒；一桌是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神色倨傲的年轻修士，修为在筑基期左右；还有一桌则是一个独坐的老者，低着头默默喝茶，气息晦涩。
云逸几人的到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贪婪（主要落在苏小婉和看起来像“肥羊”的玄诚子身上）。
云逸仿佛毫无所觉，找了个靠窗的空桌坐下，将扫帚靠在桌边，对伙计道：“来壶茶，再上几个你们这的拿手菜。”
“好嘞，客官稍等！”伙计应声而去。
很快，茶和饭菜上来。饭菜的卖相和味道都相当一般，甚至有些粗劣，但云逸却吃得津津有味，还点评着：“这炒青菜火候过了点，盐也放多了……不过这糙米饭蒸得还行，有嚼劲。”
苏小婉和玄诚子只是稍微动了动筷子，周一仙则是愁眉苦脸，没什么胃口。
就在这时，那桌彪形大汉中，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拎着一个酒坛，朝着云逸这桌走来。
“喂！老家伙！”刀疤汉走到近前，将酒坛“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酒水溅了出来，他喷着酒气道：“看你面生得很，第一次来黑岩城吧？懂不懂这里的规矩？”
又来了。苏小婉眼神一冷。玄诚子眉头微皱。
云逸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向刀疤汉，好奇地问道：“哦？黑岩城还有规矩？说来听听。”
刀疤汉见他这副“不上道”的样子，狞笑一声：“规矩就是，新来的，得给咱们‘黑虎帮’上交保护费！看你们几个细皮嫩肉的，也不为难你们，拿出一百两银子，或者…… equivalent value 的灵石、丹药，再让这小娘子陪我们哥几个喝几杯，以后在这黑岩城，就由我们黑虎帮罩着你们！”
他身后的几个大汉也哄笑起来，目光淫邪地在苏小婉身上扫来扫去。
客栈内其他客人，包括那桌年轻修士和独坐老者，都冷眼旁观，似乎对此司空见惯。
云逸闻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他伸手入怀，又开始摸索起来。
刀疤汉以为他要掏钱，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然而，云逸掏出来的，依旧是一枚……破旧的铜钱。和之前给守城兵士的那枚一模一样，布满铜锈，边缘缺损。
“喏，保护费。”云逸将铜钱放在桌上，推向刀疤汉。
刀疤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为暴怒：“老东西！你耍我？！”
他猛地一拍桌子，就要发作。
然而，他的手刚刚抬起，就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同时，那枚桌上的破铜钱，突然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让刀疤汉灵魂都在颤栗的古老威压！
刀疤汉脸上的暴怒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史前凶兽盯上，只要稍有异动，便会尸骨无存！
“规……规矩我懂了……”刀疤汉声音干涩，颤抖着拿起那枚铜钱，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对着云逸连连鞠躬，“多谢……多谢前辈赏赐！小的……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带着那几个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手下，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客栈。
客栈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云逸，尤其是那枚被他随随便便拿出来，却吓退黑虎帮头目的破铜钱。
那桌年轻修士中的为首者，一个面容冷峻的青衣青年，眼神凝重地低声道：“那铜钱……有古怪。那老者，不简单。”
独坐的老者也微微抬头，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云逸仿佛什么都没做，继续慢悠悠地吃着饭菜，还对苏小婉道：“丫头，尝尝这个，虽然咸了点，但下饭。”
苏小婉看着师兄那淡定的样子，心中莞尔，也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
她知道，在这座看似混乱无序的边境小城，师兄已经用他的方式，立下了他的“规矩”。
一枚铜钱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