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VIp病房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似无的、来自窗台盆栽的清新绿植气息。
安静，却不冷清。
陆景然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些，左肩下的伤口依旧包裹得严实，但至少不再需要那么多仪器实时监控。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金融期刊，指尖偶尔划过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林默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腿上放着已经充满电的轻薄笔记本，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项目进度表和待处理的邮件。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清脆又规律的嗒嗒声。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放着一杯水和几份水果的小桌。
没有交谈。
甚至没有眼神交流。
各忙各的。
画面却离奇地……和谐。
像一幅构图精准的静物画。
林默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处理着林氏集团和与宏源合作案堆积如山的工作。效率高得惊人，大脑处理器仿佛解除了某种限制，运算速度拉满。
她敲下最后一行批复，习惯性地“内视”了一眼脑内——
那团淡蓝色的、半透明的数据流，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蜷缩在意识海的角落，颜色是一种稳定的、近乎休眠的灰蓝色，没有任何闪烁或弹幕。
绝对的静音。
绝对的……安宁。
她微微一怔。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她今天早上进入这间病房开始，好像……就一直是这样了。
没有陆景然的物理接触（他今天老实得很，没作妖），没有靠近到呼吸相闻的距离（她坐在沙发上，离病床至少一米五）。
只是……同处一室。
各干各的。
这种“屏蔽”效果……居然还在？
而且，稳定得不可思议。
仿佛只要在这个男人的气场辐射范围内，那破系统就能自动进入“省电待机”模式，乖巧得像只被掐住了后颈皮的猫。
这个发现，让林默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喜和……一丝微妙失落的情绪，悄然蔓延开。
惊喜于“屏蔽器”居然升级成了“范围性静默场”，续航能力和稳定性大幅提升，以后似乎不必再为了“充电”而进行那些令人尴尬的物理接触了。
失落于……呃，等等？她失落个什么劲？！
林默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极其不“林默”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甩甩头，把这危险的想法掐灭在萌芽状态。
对！这样很好！非常符合高效、整洁、界限分明的商业合作原则！甲方乙方就该保持安全社交距离！
她用力抿了抿唇，试图把注意力重新拉回电脑屏幕，却发现自己对着下一封邮件，有点……难以集中精神。
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向病床的方向。
陆景然似乎看期刊看得有点累了，微微合上眼，抬手捏了捏眉心。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长睫投下小片阴影，褪去了平日里的慵懒戏谑，多了几分病后的柔和与……专注？
他忽然动了动。
林默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收回视线，死死盯住屏幕，手指在触摸板上乱划，假装自己非常忙。
陆景然只是调整了一下靠枕的位置，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拿起期刊。
过了一会儿。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伤后初愈的一点沙哑，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林氏和宏源的那个新能源合资厂，选址定在哪了？”
林默敲键盘的手指一顿，没抬头，公事公办地回答：“初步定在开发区西区，政策扶持力度大，基础设施也完善。”
“西区物流成本会高一点。”陆景然翻过一页期刊，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考虑过南边的临港板块吗？虽然前期投入大，但长远看，出口优势明显。”
林默挑眉，终于从屏幕后抬起眼看他：“陆少这是……在给竞争对手提供战略建议？”她记得顾氏也有意争夺那个板块的地皮。
陆景然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什么攻击性的笑意：“宏观市场分析，共享一下而已。毕竟……我们现在是‘战略合作伙伴’？”他刻意拖长了最后四个字的音调。
林默：“……”又来了。
她撇撇嘴，低下头，手指却在键盘上飞快地调出了临港板块的详细资料和成本分析模型，嘴上毫不客气：“不劳陆少费心。林氏的评估团队不是吃干饭的。综合测算下来，西区的性价比目前最优。”
“哦。”陆景然点点头，也不坚持，反而笑了笑，“看来林博士早就考虑过了。当我没说。”
语气里听不出丝毫被驳斥的不快，反而有点……欣慰？
林默被自己这诡异的联想雷到了，赶紧打住。
脑内，那团灰蓝色的数据流似乎感应到了这极短暂的情绪波动，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弹出一个慢吞吞的、几乎透明的弹幕：
【…检测到外部环境…稳定…‘屏蔽’场效应…持续…能源消耗…降低…宿主工作效率…提升12.7%…建议…维持当前…共生距离…滋滋…】
共生距离？
林默看着这四个字，指尖微微一麻。
这破系统……用词越来越诡异了。
她强行忽略掉那点不自在，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工作。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书页翻动声中悄然流淌。
阳光缓缓移动，将房间里的光影切割成不同的形状。
偶尔，林默会起身去倒水，会下意识地先看向陆景然的水杯，发现还剩大半，又坐回去。
偶尔，陆景然会放下期刊，拿起手机处理几条紧急信息，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按，眉头偶尔微蹙，但很快又舒展。
两人依旧没什么交流。
但一种无形的、难以言喻的默契，却在空气中悄然滋生、流转。
他伸手，还没碰到水杯，她已经下意识地把温水往他那边推了近半米。
她刚觉得空调温度有点低，还没抬头，他已经拿起遥控器，将温度上调了一度。
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林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再次泛起那种古怪的、酥麻的感觉。
她甚至……有点习惯了这种存在。
习惯了他就在不远处带来的、那种令人安心的宁静。
习惯了这个“人形静默场”稳定运行的状态。
这感觉……太危险了。
比之前那些迫不得已的肢体接触，更危险。
因为它悄无声息，润物细无声，仿佛在一点点蚕食她坚壁清野的防线，让她放松警惕，让她……习以为常。
就在林默暗自警醒，告诫自己必须保持距离和清醒时——
“咚咚咚。”
病房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三下。
节奏沉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礼貌。
林默和陆景然几乎同时抬起头，看向门口。
“进。”陆景然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时的疏淡。
门被推开。
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担忧表情的顾衍，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昂贵的果篮。
“景然，听说你受伤了，特意过来看看。”顾衍的目光先是落在陆景然缠着纱布的肩膀上，语气真诚，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医生怎么说？”
他的视线随即极其“自然”地转向沙发上的林默，像是刚发现她一样，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林小姐也在？真是辛苦你了，一直在这里照顾景然。”
这话说得……仿佛林默是陆家请来的高级护工。
林默合上笔记本，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顾总客气了。陆少是为了救我朋友才受的伤，于情于理，我都该过来看看。”
她巧妙地把“照顾”换成了“看看”，划清界限。
陆景然靠在枕头上，没接顾衍关于伤势的话茬，反而懒洋洋地笑了笑，目光落在那个果篮上：“劳顾总费心。东西放那儿吧。我最近忌口，吃不了太甜的生冷水果。”
直接堵死了对方“削个苹果给你”之类的客套话。
顾衍脸上的笑容不变，从善如流地将果篮放在角落，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姿态从容：“应该的。我们不仅是竞争对手，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看到你受伤，我心里也不好受。”
他叹了口气，语气转为沉重：“说起来，这次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些。苏清颜她……唉，真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警局那边跟进情况了，一定会给景然你一个交代。”
这话说得漂亮，既撇清了自己的关系，又彰显了“老朋友”的关怀和行动力。
陆景然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哦？那有劳顾总了。”
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顾衍的目光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最后又落回林默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冷意：“林小姐这次……受惊不小吧？听说当时情况很危险。幸好景然身手好，反应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问：“说起来……林小姐当时怎么会和苏清颜一起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是约好了谈什么事吗？”
来了。
真正的目的来了。
打探虚实。试探林默的口风，想知道苏清颜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有没有牵扯到他。
林默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后怕的疲惫：“没什么。一点私事，没想到她会那么激动。可能是我之前某些地方做得不够好，让她误会了吧。”
她把问题全揽到自己身上，轻描淡写，滴水不漏。
顾衍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附和道：“林小姐太善良了。有些人……心术不正，不是你对她好，她就会知恩图报的。”
他叹了口气，像是推心置腹：“经过这次的事，林小姐以后交朋友可要更谨慎些才好。毕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恰好有人挺身而出的。”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暗示林默惹是生非，并且挑拨她与陆景然的关系——看，你总是给他带来麻烦。
林默还没说话。
陆景然先轻笑了一声。
他放下期刊，目光慢悠悠地转向顾衍，眼神里带着点玩味：“顾总这话说的……见义勇为，怎么能叫‘幸运’呢？难道看到有人持刀行凶，顾总会选择袖手旁观吗？那我可真要……刮目相看了。”
顾衍脸色微微一僵，随即笑道：“景然说笑了。我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陆景然打断他，语气依旧懒散，眼神却锐利了几分，“林默很好。不需要改变什么。倒是那些藏在暗处、煽风点火、试图把别人当枪使的人……才真该小心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意有所指：“毕竟……夜路走多了，容易遇到鬼。下次有没有人‘幸运’地替他挡刀，就不好说了，对吧顾总？”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
顾衍脸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干笑两声：“景然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看到你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不送。”陆景然淡淡吐出两个字。
顾衍转身朝门口走去，经过林默身边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个礼貌的点头，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重新恢复安静。
方才那短暂而暗流涌动的交锋，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涟漪后又迅速平息。
林默看向陆景然，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陆景然对上她的视线，无所谓地耸耸肩（牵动伤口，让他轻微蹙了下眉），语气轻松：“打发走了。碍眼。”
林默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刚才那么说……不怕他狗急跳墙？”
陆景然挑眉，似笑非笑：“怕什么？他跳得越凶，破绽越多。”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了些，“再说了……我说的是事实。”
林默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避开他的目光，重新坐回沙发，打开笔记本，试图用工作掩盖那一瞬间的悸动。
脑内，那团灰蓝色的数据流依旧安静如鸡。
仿佛刚才那场暗藏机锋的探病，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然而，在它极其深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后台日志里。
一条新的记录被慢吞吞地生成：
【…检测到外部威胁（顾衍）…目标人物（陆景然）启动‘言语防御\/反击’模式…行为动机分析：维护宿主（林默）…关联性：强…‘共生’模式稳定性…微幅提升…滋滋…】
【…持续观察…记录…】
阳光依旧温暖。
房间里，键盘声和书页声再次响起。
一种无需言说的、令人安心的宁静，重新笼罩下来。
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
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