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门敞开着,夜风从殿外倒灌而入,吹得明亮的烛火疯狂摇曳,光影在每个人的脸上交错,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姬凝霜站在光与影的交界线上,宛如一尊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神像,美丽而冷酷,充满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她的到来使原本就紧张压抑的慈宁宫彻底变成了一座真空的囚笼。空气被她身上与生俱来的皇道龙气挤压排空,使得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张又冰心脏疯狂跳动,甚至能听到血管中血液奔流的声音。
这就是帝王,君临天下,执掌这片土地上亿万苍生生杀大权的至高存在。她没有立即发问,狭长而锐利的丹凤眼如最精准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殿中每一个人,每一寸空间。
她的目光先落在神情同样凝重的妹妹姬月舞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张又冰——那个身着不合身宫女服饰,低着头却依旧无法掩饰身上那股与深宫格格不入的精悍之气的陌生人。
在张又冰身上,她的目光停留了足足三息。那目光如两把最锋利的手术刀,似乎要将张又冰的皮肤、血肉、骨骼一层层剥开,看穿她灵魂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在这实质般的目光下,张又冰几乎要控制不住握住剑柄的本能冲动。
最终,姬凝霜的目光落在软榻之上,那位面带倦容的母后身上。眼中的冰冷与审视终于融化了一丝,化作一缕作为女儿的关切。
“母后,深夜急召儿臣,可是凤体又有不适?”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即将被引爆之际,太后梁淑仪动了。她向姬凝霜招手,那动作自然而又慈爱,如同一位普通的母亲呼唤着晚归的女儿。
“凝霜,过来。”她的声音轻柔而疲惫,带着一丝无法拒绝的暖意。
“坐到母后身边来。”
“哀家有样东西要给你看,也有几句体己话想跟你说说。”这是最温柔的陷阱,也是最慈爱的命令。
姬凝霜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她知道,今晚的慈宁宫必有大事发生。但她无法也不会拒绝自己母亲的召唤。
“是,母后。”她应了一声,然后对着身后如影子般寸步不离的大内总管魏进忠挥了挥手。
“你们都在殿外候着,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遵旨。”魏进忠那张堆满虚伪笑意的脸微微一僵,但还是立刻恭敬地躬身行礼。他深深地看了张又冰一眼,那眼神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随后,他带着所有大内高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并体贴地将厚重的殿门缓缓关上。
随着殿门的关闭,这间温暖的宫殿彻底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密室。现在,这里只剩下她们四个人:大周皇朝最有权势的三个女人和张又冰,这个即将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姬凝霜迈开脚步,缓缓走到软榻旁。她并未坐下,而是选择站在那里,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是一种无声的表态:她可以听,但她依旧是帝王。
梁太后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向姬月舞递了一个眼色。姬月舞心领神会,走上前,将那卷重新卷好的羊皮地图双手捧着递到姬凝霜面前。
“皇姐,请看。”姬凝霜的目光落在那卷古旧甚至带着几分血腥气的地图上。她并未立即去接,而是再次抬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
“母后,这便是您今夜急召儿臣的缘由?”
“你看了便知。”梁太后的声音平静无波。姬凝霜不再多言,伸出手。那是一只完美无瑕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她接过地图,缓缓展开。随着古老的皮质地图一寸寸展开,姬凝霜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那双原本如古井般不起波澜的丹凤眼中先闪过一丝困惑,随即是震惊,再然后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极致凝重!
她看懂了。
以她对整个京城乃至天下地理的熟悉,只需一眼便看出这张地图代表着什么:这是京城的气脉,是支撑大周皇朝数百年国运的根基所在!
然而,当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所有线路的汇聚点,落在地图右下角用古老篆体书写的七个血色大字上时——圣朝太祖高皇帝陵!
“嗡——!”一股无形的恐怖气浪以姬凝霜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天?人皇镇世典】的皇道龙气在她极致的情绪波动下彻底失控。
“轰隆!”大殿里所有的桌椅、茶具,甚至是那些沉重的青铜烛台在这一瞬间被这股无形的气浪震成漫天齑粉!只有她们四个人还站着。张又冰和姬月舞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下脸色惨白,气血翻涌,几乎当场跪倒在地!
而梁太后面前则浮现出一层柔和的白色光晕,将她牢牢护在其中,抵消了霸道绝伦的皇道龙气。姬凝霜手中的羊皮地图却完好无损。她死死盯着那七个字,身体微微颤抖。
那不是恐惧,那是愤怒!一种超越凡俗、超越生死的极致愤怒!一种祖坟被觊觎、信仰被践踏、民族尊严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的滔天怒火!
“?这……”她的声音嘶哑而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这东西从何而来?!”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美丽的丹凤眼中已布满骇人的血丝!她的目光如两把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利剑,狠狠刺向姬月舞。
“说!”一个字,却重如泰山!
姬月舞在这恐怖的帝王之怒下几乎当场崩溃。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梁太后开口了。
“凝霜,冷静。”她的声音不大,却如一道清泉注入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然后,她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月舞,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的皇姐。”姬月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用最快的速度将追踪锦衣卫叛徒山秀光、与伊贺忍者交手、夺下地图、灭口山秀光并前来皇宫的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
整个过程中,姬凝霜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脸上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万年玄冰还要寒冷、死寂的平静。当姬月舞说完后,她缓缓将地图重新卷好,目光越过了母亲与妹妹,最终落在张又冰身上。
“你就是张又冰?”她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是。”张又冰顶着巨大的压力,沉声应道。
“新生居核心小组的人?”
“是。”
“缉捕司的前任捕头?”
“是。”
姬凝霜点了点头,缓缓向张又冰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张又冰的心跳上。最终,她停在张又冰的面前,相距不过三尺。张又冰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冷的龙涎香。
“抬起头来。”她命令道。
张又冰缓缓抬起头,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之眸。
“很好。”她看着张又冰的眼睛,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朕问你。伊贺流为何要图谋圣朝之陵?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作为新生居的人,又为何会知道这些连朕的锦衣卫都不知道的秘密?你们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的问题如三把最锋利的尖刀,一把比一把致命!她怀疑的不仅仅是伊贺流,似乎连同你的新生居也一起怀疑了!
帝王的质询如三柄淬了剧毒的冰冷尖刀悬停在张又冰的咽喉之前,闪烁着致命的寒光。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足以将星火社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雷霆之力。
在这令人窒息的绝对威压之下,姬月舞的脸色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为张又冰也为她自己辩解。而软榻之上的梁太后那双雍容的凤目也微微眯起,正欲开口,用她那四两拨千斤的手腕化解女儿这咄咄逼人的杀意。
但张又冰没有给她们这个机会。因为她知道,此刻任何来自她们的辩解与维护都会加深这位多疑帝王的猜忌。在君临天下的绝对皇权面前,逻辑与证据已不再重要。唯一能击穿这层厚重冰甲的,只有那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最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愿触碰的唯一的软肋。
张又冰缓缓抬起头,迎向姬凝霜那双布满血丝、充满审视与杀意的双眸。张又冰的眼神没有丝毫畏惧,有的只是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作为同志,面对另一位暂时迷失方向的同志的坦然。
然后,张又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张又冰没有称她为“陛下”,而是用了一个足以让整个大周皇朝为之天翻地覆的称呼。
“夫人。”
这两个字如一道开天辟地的惊雷,轰然炸响在姬凝霜、姬月舞与梁太后的耳边!姬月舞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惊呼出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又冰,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梁太后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化作一抹了然于胸的淡淡笑意。她靠回软榻,选择做一个安静的看客。
而姬凝霜本人,那如万年玄冰般冷酷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她的瞳孔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猛地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那失控的皇道龙气再次从她体内疯狂涌出,似乎要将张又冰这位胆敢揭开她最大逆鳞的蝼蚁碾成飞灰!
但张又冰并未停下,仿佛未看到她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只是平静地继续陈述一个她无法反驳的事实。
“你在新生居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宣誓加入新生居时,不记得那个一直站在墙角的我吗?”张又冰的话如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姬凝霜的心防之上!
她的身体狠狠一颤,那汹涌的皇道龙气竟在这一刻出现一丝不该有的紊乱!新生居办公室宣誓那些被她刻意用冰冷的皇权封存起来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开始疯狂冲击着她的灵魂!
张又冰看着她那开始动摇的眼神,继续用平静的语调投下一枚又一枚重磅炸弹。
“社长最迁就你。你当时精神几近崩溃,哭得那么久。他那么笨拙地将你搂在怀里,任由你的眼泪打湿他那洗得都有些发白的布衣。你可还记得魅心仙子苏千媚、修罗阁主血观音、药灵仙子花月谣那几个同样对社长倾心不已的绝代尤物,当时看着你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嫉妒眼神?她们哪一个不是颠倒众生的尤物?可社长却唯独为你洗手作羹汤。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女帝,只是他的女人,他的夫人。”
张又冰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把滚烫的烙铁,狠狠烙在姬凝霜的心上!她的呼吸彻底乱了,那双丹凤眼中的冰冷与杀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苦、挣扎、迷茫与无边思念混合在一起的极致风暴!
安东府新生居星月楼那个穿着朴素蓝布工装、在矿山上挥汗如雨的男人,那个不算英俊、不算高大,却用他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他会在自己最无助,最好被控制时,默默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炒肉丝。
他会在自己因无法理解超前思想而陷入自我怀疑时,用布满肉茧的大手笨拙地揉着自己的头发,用最朴实的语言一遍又一遍为自己讲解。
他会在朝中自以为是的老臣劝说他取代自己登基为帝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位高权重的丞相程远达、尚书令邱会曜骂得狗血淋头。
“如果有人觉得凝霜不配做皇帝,就让他们滚来安东府和我聊聊!”
他会在自己被传承数百年的帝王心术与他全新思想冲击得精神崩溃,在星月楼上痛哭失声时,将自己紧紧拥入怀中,用从未体验过的温暖而磅礴的【神·万民归一功】内力一点点抚平自己灵魂的创伤。自己当时是多么无助、多么软弱,甚至像个蛮横的小女孩一样强行纳了这个天下第一的朝廷要犯当自己的“杨贵妃”。
可是每当自己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面时,挡在自己身前的永远是这个被自己戏称为“杨贵妃”的男人。他用他的方式教自己如何做一个真正合格的皇帝。
“大周会不会被推翻不在于我,而在于你,凝霜。你要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才是你最大的江山。凝霜,等我。”
“凝霜,等我。”那临别时最后的四个字,如一柄最温柔的利刃,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
一滴滚烫的泪珠,从她威严的丹凤眼中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摔得粉碎,同时也粉碎了她用帝王威严铸就的坚冰囚笼。
张又冰看着她瞬间变得脆弱的眼神,知道时机已到。她上前一步,声音变得铿锵有力,充满信仰的力量。这是【神?红色血脉】在张又冰宣扬理念时所带来的感染力。
“夫人!新生居并非刻意探寻皇室秘辛,也无意染指您的江山。我们只是不愿在黑暗中跪着等死的人,追求三万年前圣朝太祖为被压迫的凡人留下的希望之火。这火光指引我们在黑暗中前行,也让我们发现那些隐藏在阴影中试图熄灭火光的卑劣豺狼。”张又冰的声音变得宏亮,“您或许还不知道,飘渺宗的宗主幻月姬,那位曾在相亲大会上与您齐名的绝世仙子,如今是我们新生居核心小组的执行组长。她在安东府的矿山上,亲自操作起重机,为社长和我们的共同事业添砖加瓦。纵然是高高在上的陆地神仙,她也能放下身段,投身于这伟大的洪流之中。姬凝霜!”张又冰第一次直呼其名讳,“作为社长亲口承认的杨夫人,难道您不想为你们共同的未来做点什么吗?”
她的话如同一道雷光,劈在姬凝霜的天灵盖上。
她彻底呆住了,心中所有的怀疑、猜忌和权衡利弊都被击碎。剩下的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良久,她缓缓闭上眼睛,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当她再次睁开双眼,脆弱与迷茫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足以冻结天地的冰冷杀意。这杀意不再针对张又冰,而是指向遥远的东方,指向胆敢触犯她和她男人底线的伊贺阴阳流。
“朕知道了。”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温度。
她没有再看张又冰,而是转向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母后,皇妹。今夜之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外传半个字,违者诛九族。”
然后,她再次看向张又冰。
“张又冰。”
“是。”
“你很好。”她深深地看了张又冰一眼,“从现在起,你就是朕的贴身女官,负责朕与新生居的一切联络事宜。把地图给朕。”
张又冰毫不犹豫地从姬月舞手中接过地图,恭敬地递上。
姬凝霜接过地图,转身向殿外走去。她的背影依旧孤高挺拔,但张又冰从她坚定的步伐中看到了一股希望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在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顿住脚步,没有回头,轻声留下一句几乎只有张又冰能听见的话。
“替我问他安好。”说完,她拉开殿门,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只留下满室的震撼。
当那扇厚重的殿门在姬凝霜身后缓缓关闭时,整个慈宁宫大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音与空气。那足以压垮凡人脊梁的恐怖帝威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片死寂的真空。
张又冰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感从灵魂深处涌上。感觉自己全身力气仿佛被刚才几句对话抽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那不合身的宫女服饰,冰冷而粘腻。
她成功了,但代价是几乎耗尽了所有心神。
张又冰抬起头,看向殿内的另外两个人。
软榻之上,太后梁淑仪正用欣慰与赞许的目光看着她,雍容的脸上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足以颠覆皇权的风暴,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而站在一旁的姬月舞,则完全另一番景象。这位清冷的长公主,此刻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雕,僵硬地立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眸子里充满了恐惧、敬畏、茫然与不解。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的大脑显然已被刚才一系列惊世骇俗的发展冲击成了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久到张又冰以为她会一直站下去时,她终于动了。她的身体如同生了锈的机械,一顿一顿地转过来,面向张又冰。她走到张又冰面前,用一种看怪物、看神明、看一个完全无法被常理理解的存在的眼神盯着张又冰。
她的声音干涩而颤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你怎么敢那么跟皇姐说话?你怎么敢叫她夫人?”她每问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这是她从小建立起来的世界观被张又冰一番惊天动地的言论彻底颠覆后产生的巨大恐慌。
面对她几乎崩溃的质问,张又冰没有解释,只是平静而理所当然地说出一句比刚才所有话语更具冲击力的言语。
“因为,我也是社长的女人。”张又冰看着她瞬间凝固的表情,缓缓补充道,“按我们姐妹间的座次。你和陛下,可以叫我‘十妹’。”
如果说,张又冰刚才对姬凝霜的言语是一道劈开天地的惊雷,那么,张又冰现在对姬月舞说的这句话就是一颗直接在她灵魂中引爆的太阳。
姬月舞的身体猛地后退一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因震惊而瞪大的双眼此刻睁得更大,看着张又冰那张在宫灯映照下格外平静的脸,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张又冰也是社长的女人?
十妹?
座次?
这短短的几个词所蕴含的信息量如此庞大,如此颠覆。它不仅解释了为何张又冰敢于直面帝威,更彻底重塑了张又冰在姬月舞心中的地位。
张又冰不再是值得信赖的盟友或能力出众的同志,而是家人?
是和皇姐一样,与站在世界中心的男人有着最亲密关系的存在?
是姐妹?
就在姬月舞的世界观即将崩塌重组之际,一声轻柔的笑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梁太后,她对张又冰欣慰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做得很好。”然后,她才将目光转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小女儿,声音温柔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月舞。”姬月舞如同大梦初醒般浑身一颤。
“扶哀家去内殿休息吧。”梁太后缓缓站起身,隆起的小腹在凤袍下愈发明显。
“今晚,哀家也乏了。”这是她在清场,她知道,小女儿与眼前这个不凡的女神捕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来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重新建立她们之间全新的关系。
“是,母后。”姬月舞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母亲的胳膊。
在经过张又冰身边时,她依旧用极其复杂的目光飞快地瞥了张又冰一眼,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移开目光。
梁太后在姬月舞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内殿,背影雍容而坚定。
与此同时,慈宁宫殿外,幽深的回廊拐角处。
大周皇朝最有权势的两个老太监正屏退所有宫女与小太监,压低声音进行一场足以让任何朝中大臣听了都会吓破胆的私密谈话。
大内总管,秉笔太监魏进忠,平日里总是挂着阴鸷与谄媚笑容的脸上,此刻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忧虑。
他叹了口气,对身旁行将就木的慈宁宫掌印太监吴胜臣说道:“老吴啊,我那个不成器的私生子,这次真是得亏了太后不计较,还帮忙遮掩,让我把他送去了安东府。否则,光是这一条,就够那些御史言官把我往死里参了。”
吴胜臣浑浊的老眼微微动了动,带着一丝好奇问道:“哦?你那个宝贝疙瘩送过去了?听说陛下那位‘皇后’在安东府,对你家那小子怎么样啊?”
他们口中的“皇后”,自然指的是杨仪,也就是你。这个充满敬畏与戏谑的称呼,似乎已成为核心知情者之间心照不宣的代号。
提到这个,魏进忠脸上愁云密布。
“咳,别提了!”他一摆手,压低声音说道,“听说那小子被送进了一个叫‘卫生所’的地方,跟着一个叫花月谣的小丫头片子学医术呢。你说,咱们那位‘皇后’,他会不会对我这唯一的宝贝独苗有什么特殊的企图啊?”作为宦官的扭曲心理,让他忍不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吴胜臣听了却摆摆手,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老魏啊,你就是想多了。咱家都是在这宫里伺候一辈子主子的奴才,好不容易有点自己的骨血,那自然是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可你也太小瞧咱们那位‘皇后’的格局了。”他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我告诉你一桩你不知道的秘闻。当初金风细雨楼那帮要钱不要命的杀才,查到你有个私生子的事情,就想拿这孩子来要挟你,让你给他们当宫里的内应。这事捅到了安东府去……”
魏进忠听到这里,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吴胜臣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知道咱‘皇后’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魏进忠急切地追问道:“怎么说的?”
吴胜臣清了清嗓子,学着你那平淡却充满无上霸气的口吻说道:“‘凝霜,是我的夫人。魏进忠不过是一个伺候她的下人。只要我跟她打个招呼,明日这宫里便没有这个人了。你们拿一个下人的儿子来威胁我?’据说,当时金风细雨楼负责谈判的修罗阁主血观音听完这话,气得当场吐了一口血!灰溜溜地就滚回去了!”
魏进忠听完这番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后背的冷汗瞬间变成冰冷的汗珠,一颗颗地往下淌。
他怕的,不是你那句“明日宫里便没有这个人了”的威胁。他怕的是那句话里透露出的视金风细雨楼这等庞然大物如无物的绝对自信!与将大内总管的魏进忠身家性命视作他与女帝“家事”一部分的理所当然!
这不是威胁,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保护!
一种“你是我的人,谁动你,就是动我”的霸道宣言!
魏进忠这条在宫里钻营一辈子的老狗,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真正强大的存在庇护的安全感。他后怕而又庆幸。
“我可千万不能得罪这位‘皇后’啊。”他在心中喃喃自语,“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伺候好陛下吧。这大腿可比想象中还要粗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