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吧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京城,镇抚司衙门。

面对李自阐那仿佛能将人灵魂钉在墙上的锐利目光,以及毫不留情、直击要害的逼问,张又冰的脸上并未流露出丝毫慌乱或被看穿的窘迫。相反,她那始终故作坚强的紧绷神情,仿佛被对方的话语彻底击垮。她那双清丽的眸子里,瞬间涌上一层晶莹的水汽,眼眶微微泛红。一抹凄然至极的苦涩笑容在她唇边绽放。这并非简单的演技,而是【天?易容?移魂篇】运用至化境的体现。她完全代入了“一个为父奔走,却被当权者无情猜忌的孝女”这个角色之中。她此刻流露出的每一分委屈、每一丝悲凉,都是发自这个角色内心的真实情感,令人心碎。

“大人说笑了。”她的声音带着轻微颤抖与自嘲,“小女子一介弱质蒲柳之姿,家父缠绵病榻,命悬一线。何来兴师问罪之说?又谈何图谋?”

她将那份沉重的卷宗轻轻地放在宽大的红木书案上,然后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后退一步,与这位权势滔天的男人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她的目光低垂,声音幽幽,仿佛不是在对峙,而是在倾诉一段不为人知的家族辛酸。

“家父一生自诩奉公守法,以律法为圭臬。却因当年此案,在朝堂之上被御史同僚屡屡攻讦,言其办事不力,有辱国体。他性情刚直,不善辩驳,一口郁结之气积在胸中,三年不散,终至一病不起,药石罔效。”

“小女子不才,也知此案水深如海,背后牵扯之广,绝非我一个刑部郎中之家所能撼动。但为人子女,眼见父亲夜夜被梦魇所扰,口中喃喃皆是此案细节,实在是心如刀割,于心不忍。”

她抬起那双噙着泪水的眸子,勇敢地迎向李自阐的目光。那眼神纯粹而执着,充满了飞蛾扑火般的决绝。

“听闻李大人新官上任,雷厉风行,铁面无私。更重要的是,您是状元之才,胸中自有丘壑,与前任大不相同。”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那句“与前任大不相同”既是恭维,又是一种巧妙的切割,将李自阐与他那个声名狼藉的前任划清了界限。

“故而,小女子今日斗胆前来。并非痴心妄想要为父翻案。只是想求一个‘明白’。”

“想知道当年究竟是何方神圣,有通天的手段,能在我大周腹地,从锦衣卫与刑部的天罗地网之中,将一名朝廷钦犯凭空劫走。小女子想将这个‘明白’带回去,告诉家父。或许他老人家的心结便可解开一二,能多苟延残喘些时日。”

“小女子的这点奢望,不知大人能否成全?”

说完,她深深地一躬到底,那柔弱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吹过翠柏的沙沙声。

李自阐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锐利的眸子深邃如古井,不起一丝波澜。他在官场与沙场沉浮多年,见过无数精湛的演技。但眼前这个女子的表演堪称完美。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天衣无缝、合情合理,将一个孝顺、无助、却又勇敢的女儿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然而,越是完美,就越是可疑。但他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当场发作的破绽。而且,她的话也确实挠到了他的痒处。他需要一个契机,向外界展示自己与前任李桢的不同。他需要清理内部那些属于李桢的残余势力。而这桩被刑部重新递过来的旧案,无疑是一把绝佳的刀。

许久,他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咄咄逼人。

“张姑娘,言重了。令尊为国操劳,本官亦有耳闻。您的孝心,更是可嘉。”

他话锋一转,毫不避讳地说道:“昔日李桢在位,锦衣卫内部乌烟瘴气,从上到下见钱眼开,早已烂到了根子里。其人勾结合欢宗,暗通金风细雨楼,甚至与血煞阁和东瀛倭寇妖人都有不清不楚的勾当。这些事情,本官接手后,已经查实了一部分,确有其事。”

他坦诚地自曝家丑,反而让人感到一种不寒而栗的自信与坦荡。

“至于您说的此案,本官当时还在湘南与匪寇厮杀,确实未曾听闻。”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卷宗,随意地翻了儿页,然后将其丢回桌上,淡淡地说道:“既然张姑娘只是想求一个‘明白’。那本官便成全你。”

他对着门外扬声喊道:“文先生!”

那个一直在院外等候的中年师爷立刻推门而入,躬身道:“大人。”

“带张姑娘去‘乙字库’。将建武十年所有与江南相关的旧档都开放给她查阅。”李自阐吩咐道,“记住,是‘乙字库’。”

他特意加重了“乙字库”三个字。

“是,大人。”文先生心领神会。

李自阐不再看张又冰一眼,重新转过身,拿起他的毛笔,仿佛眼前这个女子和那桩惊天大案都不过是他练字间隙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调剂。

他挥毫泼墨,声音平淡地说道:“姑娘,请自便吧。能查到什么,就看您自己的本事了。”

张又冰跟随文先生走出了那座雅致的院落,穿过数条阴森的回廊,来到了一座完全由巨石和黑铁建造而成的三层建筑前。

这里就是锦衣卫的档案库。

文先生带她来到了位于地下一层的“乙字库”。

打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浓郁的霉味与故纸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比上面更为阴暗潮湿。只有几盏昏暗的长明灯勉强照亮了那一排排如同巨兽骨架般的巨大铁制书架。

“张姑娘。”文先生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格外空洞,“这里便是建武十年所有与江南相关的档案。您可以在这里随意查阅,但有几条规矩。一、不可携带任何火种。二、不可损毁任何卷宗。三、不可将任何东西带出此地。”

“每日酉时,档案库便会关闭。届时,您必须离开。”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并将那扇沉重的铁门从外面缓缓关上,最后传来了铁锁落下的声音。

张又冰被独自一人留在了这个埋葬了无数秘密的巨大坟墓之中。

她脸上的柔弱与悲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进入猎场般的冷静与兴奋。

她知道李自阐在试探她,也在利用她。

“乙字库”存放的必然不是最核心的机密。但也足以让她拼凑出当年的部分真相。李自阐想借她的手挖出一些前任留下的烂疮,然后由他亲自操刀清理门户。

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深吸一口气,那双清亮的眸子开始闪烁起奇异的光芒。【珍?过目不忘】的天赋再次全力发动。

她没有立刻去寻找那个贪墨案的卷宗。而是如同一台最高效的扫描机器,开始从第一个书架、第一份卷宗开始,一目十行地快速阅读。

卷宗的标题、内容、日期、人物、事件所有的信息,无论巨细,都如同数据流一般,被她的大脑精准地捕捉并永久地储存下来。

她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案子的真相。她要的是整个建武十年锦衣卫在江南所有的行动轨迹、人员调动、资金流向……

她要在这一堆看似杂乱无章的故纸堆中,重建一个完整的信息模型。然后从这个模型中,找到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真正的獠牙。

安东府,港口。

在经历了港口那颠覆三观的视觉冲击之后,张自冰、柳雨倩以及其他所有同船抵达的新来者,被几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年轻人引导着,来到了一个挂着“新来人员接待处”牌子的巨大建筑里。这里窗明几净,地板拖得一尘不染。一排排长长的木制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们被要求排成队伍,然后依次上前登记。负责登记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她的脸上带着热情而又公式化的笑容。

轮到张自冰时,那姑娘递过来一张表格和一支笔,说道:“这位先生,请把这张表格填一下。姓名、籍贯、年龄,还有以前是做什么的,擅长什么,都写清楚。如果不识字,可以跟我们说,我们帮您代笔。”

张自冰接过表格,上面那些清晰的条目,心中五味杂陈。他堂堂刑部四品郎中,竟然有一天会像等待审查的犯人一样,填写这种东西。但他没有反抗。在见识了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之后,他那点可怜的官威早已被碾得粉碎。

他默默地拿起笔,填写了自己和妻子的信息。在“擅长”那一栏,他犹豫了许久,最终写下了“律法,断案”四个字。

登记完毕,他们又被带到了隔壁的一个房间,进行简单的身体检查。几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检查了他们的口腔、眼睛,并询问了一些简单的健康问题,以确保没有携带恶性的传染病。整个过程高效有序,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性。

最后,他们每人领到了一套干净的蓝色工作服,一套崭新的被褥,以及一个印着编号的土瓷碗筷。然后被告知,在找到正式的工作和住所之前,将被统一安排在临时的集体宿舍。

当他们走进那间可以容纳二十人的集体宿舍时,柳雨倩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宿舍里除了排排的双层铁架床之外,再无他物。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这种毫无隐私可言的居住环境,对于过惯了独门独院、前呼后拥生活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丈夫的手。

张自冰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先看看,女儿生活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决然。

他知道,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过去就已经死了。他们必须学会,像一个新生儿一样,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大亮。

一抹鱼肚白刚刚在遥远的海平面上浮现。

一阵刺耳而又充满穿透力的金属撞击声猛地撕裂了集体宿舍内尚算安宁的黎明。

哐——!哐——!哐——!

那不是城里更夫那悠远而又带着节奏感的报时梆子声,也不是丫鬟在门外轻柔的唤醒。那是一种冰冷的,毫无任何感情与人情味的声音。它就像一把粗暴的铁刷子,狠狠地刮过每个人的神经,不容置疑地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宿舍里所有的人,都像被鞭子抽打了一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们睡眼惺忪,却又有不少人动作麻利地开始穿衣叠被。那种熟练与迅捷,显然是长期训练下来的结果。剩下像张自冰和柳雨倩这样刚来的人还呆呆地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

柳雨倩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昨夜几乎没有合眼。这种充满了陌生人鼾声与梦话的环境,让她感到一种发自骨子里的不适与屈辱。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张自冰的脸色同样难看。他一生都是发号施令的人,如今却要被这冰冷的钟声所支配。

“所有新来的人员,注意!”门外传来一个年轻而又洪亮的声音,“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洗漱整理内务!然后到院子里集合!今天开始为期七日的‘新生培训’!任何人不得缺席迟到!”

那声音充满了不容商量的权威。

在周围人那夹杂着同情与催促的目光中,张自冰和柳雨倩只能狼狈地起身,胡乱地整理好床铺,然后跟着人流涌向了院子里的公共洗漱台。

当张自冰,这位曾经在朝堂之上都能占有一席之地的刑部郎中,不得不与一群他过去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挤在一起,用冰冷的井水洗脸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荒谬感与屈辱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看到身边的汉子一边刷牙,一边将满嘴的白色泡沫吐在地上。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刚想开口呵斥其有辱斯文。但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现在和这个汉子,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穿着一样的蓝色工作服,住着一样的集体宿舍,用着一样的洗漱台。在这里,他不是张郎中。他只是一个编号为“7954”的新来者。

一炷香后,所有新来者都被集中在了宽阔的训练场上。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青年教官开始教他们进行简单的队列训练。

“立正!稍息!向右看齐!”

张自冰一生拿笔,如今却要像新兵一样努力地伸直手臂,绷紧身体。他的动作僵硬而又可笑,引来了旁边几个年轻人的窃笑。

柳雨倩更是如此。她虽是江湖出身,但也早已养尊处优多年。这样的折腾让她很快便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在进行了时辰的队列训练和规章制度学习后,他们终于迎来了今天的重头戏。

——扫盲识字班。

当张自冰被领进一间摆满了矮小课桌椅的明亮教室时,他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看着那些只能勉强容纳一个成年人的课桌。看着黑板上那用白色石灰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看着自己身边那些正好奇而又兴奋地打量四周的泥腿子和小孩子。

他,这位熟读四书五经、精通大周律例、能写出锦绣文章的前刑部郎中,此刻竟然要和这些人一起坐在这里,像一个四五岁的蒙童一样,开始学习识字。

荒谬!

荒谬到了极致!

他几乎要拂袖而去。但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滔天巨浪,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那张小小的课桌挤得他浑身难受。

走进教室的老师是一个看起来比他侄孙女还小的年轻姑娘。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真诚而又充满理想主义的笑容。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识字老师,我叫邱迎鹃。”她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在我们新生居,知识就是力量!多识一个字,以后就能多一分选择!就能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好,今天我们来学习最简单的六个字!”

她转过身,用石灰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六个大字。

天、地、人、你、我、他。

然后她带着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大声朗读。

“天——!”

“地——!”

“人——!”

张自冰没有开口。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黑板上的那六个字,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他认识这六个字。他甚至能用这六个字引经据典,写出一篇关于天地人伦的千字宏文。但此刻,他却从这最简单的六个字背后,看到了一种让他不寒而栗的东西。

他看到身边那个早上还在随地吐痰的汉子,此刻正一脸虔诚而又努力地用分发的石炭笔在一块小木板上笨拙地模仿着老师的笔画。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张自冰从未在这个阶层的人眼中看到过的光芒——对知识的渴望。

张自冰猛地明白了。

这扫盲班教的根本不是字!

这是在进行一场最彻底的思想格式化!

他们决心将旧世界的知识体系、阶级烙印全部推翻,然后在废墟之上,为每个人,不论他张郎中还是贩夫走卒,建立起完全相同的认知基础。从今天起,所有人的起点都一样,都从“天、地、人、你、我、他”开始。这种方式比任何酷刑都更加可怕,因为它从根本上消除了旧士大夫阶层赖以生存的优越感和话语权。他感到一阵寒意让后背的毛孔收紧了。

上午的“学习”结束后,到了午餐时间,他们每人领到了一张饭票,然后排着长队走向巨大的公共食堂。食堂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味。

张自冰和柳雨倩排在队伍中,前面是几个巨大的打饭窗口。每个窗口都放着几个如同小山一般的大铁盆。一个窗口是堆得冒尖的白米饭,一个窗口是红烧的大块鱼肉,一个窗口是炖得软烂的土豆烧肉,还有一个窗口是翠绿的炒青菜。食堂墙上挂着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按需取餐,吃饱为准,严禁浪费!”

张自冰再次感到震撼。有鱼有肉有菜,而且是管饱!这在京城,即便是四品大员的府上,也不敢说顿顿丰盛,更不敢说让府里所有的下人都能敞开吃。而在这里,这却是所有人的标准。柳雨倩的眼睛也瞪大了,她管理家务一辈子,对柴米油盐最为清楚。眼前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她不明白需要多么庞大的财力才能支撑起如此巨大的消耗。

就在她失神的时候,队伍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机械地递上饭票和土瓷碗。负责打饭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中年女人。她的动作麻利而机械,一勺鱼、一勺肉、一勺菜,精准地落入碗中。

“下一个!”女人头也不抬地喊道。

然而,就在柳雨倩准备端着碗离开的那一刻,她无意间瞥了一眼那个女人的侧脸。尽管她戴着口罩,脸上沾着油污,眼神充满了疲惫,但那个轮廓和那双眼睛柳雨倩的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土瓷碗差点掉在地上!

她认得这双眼睛!

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

这是媚骨夫人!

十年前在江南武林掀起血雨腥风、采补了数十名正道俊杰、最后被她一剑刺伤、狼狈逃走的合欢宗妖女!

她怎么会在此地?而且,她竟然在这里当一个打饭的伙夫?柳雨倩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那“正邪不两立”的江湖信念,在这一刻被眼前这荒诞而真实的场景冲击得支离破碎。

那个曾经风情万种,视男人为玩物的魔门妖女,此刻竟然穿着一身油腻的工作服,为成百上千的普通工人和农民打饭!

而她自己,这个曾经追杀媚骨夫人的正道侠女,此刻却要排着队,从她的手里接过赖以果腹的食物!

世间还有比这更讽刺、更颠倒的事情吗?

似乎感受到了她那灼热而充满震惊的目光,那个被称为“媚骨夫人”的女人终于不耐烦地抬起了头。她看了柳雨倩一眼,眼神先是闪过一丝茫然,然后闪过一抹极淡的熟悉感,最后又归于麻木与不耐烦。

她显然也认出了柳雨倩。但她的脸上没有仇恨,没有惊恐,甚至没有丝毫波澜。她只是用手中的大勺敲了敲铁盆的边缘,皱着眉头催促道:“看什么看?端着碗赶紧走!别耽误后面的人吃饭!”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早已石化的柳雨倩,对着下一个人喊道:“下一个!”

柳雨倩被身后的人推搡着,浑浑噩噩地走开了。

她和同样一脸震惊的张自冰,端着那两碗热气腾腾却仿佛有千斤之重的饭菜,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她看着碗里那肥美的鱼肉,却感觉自己在吞咽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终于明白了,在这个叫“新生居”的地方,没有正,也没有邪。没有侠女,也没有妖女。这里只有两种人:劳动者和等待成为劳动者的人。

而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也不再是她的出身、过去和武功,而是她今天为这个集体打了多少饭、打了多少螺丝、开垦了多少荒地。

京城,镇抚司的档案库。

时间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石室中,仿佛失去了意义。张又冰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穿梭在那一排排冰冷的铁制书架之间。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泛黄的纸张、褪色的墨迹以及那股永远无法散去的陈腐霉味。整整三天,她就住在镇抚司的小客房里,卯时入库,酉时出库,废寝忘食、不眠不休。凭借着【珍?过目不忘】这逆天的天赋,她的大脑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数据库。

数千份卷宗,从江南地区的匪患报告到盐铁、漕运的账目,再到锦衣卫内部人员的升迁、调动、伤病、抚恤,所有的一切,无论多么琐碎、多么无关,都被完整地刻录下来,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关于“建武十年·江南”的全景信息模型。

她在等待,等待那个不合逻辑的异常点,从这海量的数据中自己浮现出来。

第四天黄昏,当外面值守的校尉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敲打铁门催促她离开时,她终于找到了它。

那是一本毫不起眼的卷宗,夹在一大堆关于“日常公干”的账目之中。封面已经有些破损,标题写着——《锦衣卫校尉差旅用度核销录?丙册》。

这是最无聊也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但往往也是最肮脏的地方。张又冰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一排排记录着银钱流水的名字。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她的目光锁定了一个名字——百户山秀光。这个名字在她的脑海中瞬间触发了警报。因为在她记忆的数千份卷宗里,这个名字只出现过寥寥数次,而且都是在一些需要特殊“技巧”的秘密任务中。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幽灵,是锦衣卫中负责处理那些上不得台面脏活的专家。

而在这本账目上,关于他的记录显得格外刺眼。

时间:建武十年五月。这正是“周氏贪墨案”案发的前一个月。

事由:奉命前往浪州追查白莲教余孽踪迹。

核销款项:海船租赁费用,三百两白银。

三百两!

张又冰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的大脑立刻调出了同一时期所有沿海地区执行任务的校尉的差旅记录。正常的海船租赁费用最多不会超过一百两。

三倍于常规的费用!这已经不仅仅是虚报冒领了。这笔钱足以租赁一艘最顶级的远洋海船,进行一次长达数月的远航!而最致命的是,在那“目的地”一栏,原本写着的字迹被人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清洗过,然后才重新填上了“浪州”两个字。

但张又冰凭借堪比显微镜的观察力,依旧能看到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淡淡痕迹。那被抹去的两个字是——东瀛!

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起来了!“周氏贪墨案”的赃款有一部分流向了东瀛倭寇。案发前一个月,锦衣卫内部最擅长处理脏活的专家山秀光,以一个虚假的名义领取了一笔足以远航东瀛的巨款。而案发后,劫走主犯周恪俭的那伙神秘人,其武功路数被刑部断定为“不似中原武功”。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这根本不是什么江湖人劫囚!

这是锦衣卫内部有人与东瀛势力勾结、自导自演的一出杀人灭口的大戏!而那个名叫山秀光的百户,就是执行这个计划的关键人物!

张又冰缓缓地合上了卷宗,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冰冷。她找到了那根线头,但她也知道,这根线头的背后牵扯着一张何等巨大而恐怖的网络。

李自阐把她丢进“乙字库”,是想让她当一条探路的狗。而她现在,终于嗅到了那头隐藏在黑暗中的猛虎的气息……

安东府,新生居。

下午的时光,对于张自冰和柳雨倩来说,同样是一场漫长而充满冲击的旅程。他们跟随着大部队,被带到了港口附近那片连绵不绝的巨大厂房区域。名义上是“参观学习,以确定未来就业方向”。

他们走进了一间木工房。这里没有他们熟悉的拿着斧凿精雕细琢的老师傅,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台轰鸣作响的怪异机器。圆形的铁片高速旋转(圆锯),能在眨眼间将一根粗大的原木切割成平整的木板。长长的铁带飞速转动(带锯),能随心所欲地切出各种复杂的弧度。一群和他们一样的新来者,正在一名师傅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学习如何操作这些机器。他们的脸上有好奇、有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能亲手创造什么的专注。

他们又被带到了一个纺织厂。巨大的厂房里,上百台钢铁织布机排成整齐的队列,在蒸汽机的带动下,发出震耳欲聋却又充满节奏感的轰鸣。无数纱锭在飞速旋转,雪白的布匹如同瀑布一般,从机器的另一端源源不断地涌出。而操作这些机器的,竟然清一色都是年轻的女人!她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头上包着头巾,动作熟练而自信,脚上未缠足,穿着方便行动的布鞋,在巨大的机器之间穿梭忙碌,神采飞扬。

柳雨倩彻底看呆了。她看着那些与她过去所见过的任何女子都截然不同的身影,她们身上没有丝毫柔弱与依附,在劳动、在创造,凭借自己的双手赢得尊严与生活。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的心中涌动,有羡慕、有困惑,甚至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

张自冰则全程沉默不语。他心中早已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填满。他看到了生产力,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恐怖生产力。在这里,一个普通的女人操作一台机器,一天所织出的布,恐怕比京城里一个最熟练的织女一个月的产量还要多。这就是女儿口中的那个世界吗?一个用钢铁和效率来衡量一切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他那满腹的经纶、那精通的律法,又有何用处?他甚至不如一个能熟练操作机器的女工。

黄昏时分,当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大脑被白天的见闻冲击得一片混沌时,他们又被带到了横贯港口的钢铁轨道旁。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怪物——火车。那是一头由纯粹的钢铁铸就的黑色巨兽,比任何战马都更加高大雄壮。身体两侧连接着复杂的连杆与巨大的车轮,头顶耸立着高高的烟囱,正喷吐着白色的蒸汽,发出“嘶嘶”的威吓声,仿佛一头即将苏醒的巨龙。

当那一声穿云裂石的汽笛声响起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脸上露出了敬畏又恐惧的表情。

他们被催促着登上了后面拖着的几节同样由铁皮包裹的车厢。车厢里很简陋,只有两排长长的木制座椅。每一节车厢里都站着一位穿着蓝色工作服、拿着铁皮喇叭的年轻人。随着一阵剧烈的金属撞击声与巨大的震动,这头钢铁巨兽开始缓缓移动。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车窗外的景物开始飞速向后倒退,那种速度是任何宝马良驹都无法比拟的!车厢里响起了一阵阵惊呼与赞叹,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他们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心中的迷茫,只是像孩子一样,将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那飞逝的风景。

“各位新来的同志们!欢迎乘坐‘星火四号’观光列车!”车厢里的宣传员通过铁皮喇叭大声喊道,他的声音充满了自豪,“现在,我们将带领大家环绕我们崭新的安东府一圈!让大家亲眼看一看我们即将生活、奋斗的地方!”

“大家请看,你们的左手边!那一片红砖建筑,就是我们的‘新生居’一期工程!可以容纳五万名工人和他们的家属!我们的目标是让每一个为安东府做出贡献的劳动者,都能住上这样宽敞明亮的房子!”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安东府第一钢铁厂!那几座高耸入云的就是我们的高炉!我们脚下的铁轨、我们乘坐的火车,都是从那里生产出来的!”

“前方是我们的第一矿山,那里有着我们建设所需的煤炭和铁矿……”宣传员的声音在车轮与铁轨的轰鸣声中断断续续,但已经没有人在乎他在说什么了。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头钢铁巨龙本身,以及它所展现出的那幅波澜壮阔的工业画卷所彻底征服。

张自冰呆呆地看着窗外。

他看到了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红砖宿舍楼上,反射出温暖的光。

他看到了钢铁厂的高炉在暮色中喷吐出橘红色的火焰,如同人间的火山,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他看到了无数工人骑着一种两个轮子的铁车(自行车),在宽阔的灰白道路上汇成下班的洪流。

他们的脸上虽然带着疲惫,却充满了生气。

他的耳边是火车的轰鸣,他的眼前是一个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生长的钢铁城市。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宣传员刚才喊出的那个词——同志们。不是乡亲们,不是百姓们,不是尔等庶民,而是同志们。

志同道合之人。

他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火车上,而是被历史的车轮狠狠甩了出去,然后又被一个全新的时代的洪流无情地卷了进来。

他看着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妻子,车厢里那些满脸写着震撼与希望的普通人。

他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个无比清晰而又无比绝望的念头。

大周不是要完了……

是已经完了!

只是京城里那些还在醉生梦死的人们,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藏书吧推荐阅读:万古神帝飞天鱼无弹窗妖魔渗透武侠,只有我拥有系统骗婚女魔尊,奖励上古重瞳史上最强炼气期全文txt仙帝忘尘永生指导手册妻女被欺,我背棺出世,埋葬众生混沌镇狱:从锁妖塔开始不朽逃荒弃我?手握系统全族求赏饭!修炼从收集角色卡开始转乾坤之凡缘世我家妹妹喵喵叫带着军火库去修仙修行,从照顾师娘开始如果,来世我们不会再相见开局赐死未来女帝,我昏庸就变强纯阳之体的我,成为女强者的炉鼎无限模拟修仙,我终将无敌顶级烹饪术法大陆:半神惊与变之壶里的神刚准备高考,离婚逆袭系统来了异世界:开局捕获女勇者嫡大小姐之丹药师无尽空间防御菌临天下之神龙觉醒我的百变附体女友穿越后既来之则安之的日子九星镇天诀被外星人疯狂改造后追到白富美仙道长明寒山诗词文汇出门在外,谁不隐藏亿点点修为万倍加速空间,我把百万灵兽带飞龟霸诸天李氏登仙记吞噬星空之我要成为人上人冰川陨石之下:绝境求生洪荒:我为截教第二圣人呀!陛下别杀我折翼尘嚣冬天里南龙语录武神签到开始燃血好头疼我咋有个憨憨领主我有一柄逆天剑大帝嫡子,开局封为禁忌熟练度固定100,我无敌了!我在崩坏攻略万界斗破:被夺混沌血脉后,我无敌了
藏书吧搜藏榜:玄幻:我有五个绝色师娘我有一枚无敌戒指从招魂开始的巫师之旅我被气运针对了联盟:拿命竞技,成为华夏电竞之光高武三国:从五斗米教开始傀女大祭司斗罗之开局签到赤炎虎大佬的白月光又软又甜从骑士到国王系统:我在诸天万界做大侠医仙谷打杂三十年,我白日飞升地球最强男人的战记万古龙帝杀敌爆修为,我暴兵兆亿横推仙域生擒傲娇学长无为道缘神与少年游亲爱的律师太太追杀作家离婚后,玄学大佬火爆全球傲世嫡女倾天下屠神灭魔异界行轮回第七道诡秘:不死人不死于传火春城逐梦一刀破万法神话的开端第四天灾:我的玩家会修仙她养的崽长大了我不会武功重生之万古仙尊签到十年,我成圣了诸天之尘埃柯南之第五调酒师双面殿下太傲娇:落跑甜心快点跑开局洪荒天花板,弟子虐哭了众圣我雕刻神像,敕封诸天神明开局两个福利怪我在红楼做曹贼万界最强大至尊穿越娱乐女王璀璨人类美杜莎之约天道学院,我专收修仙废材!师妹结婚了,新郎不是我我有王妃我怕谁谋入相思重生年代,退婚嫁最猛糙汉子我降临于诸天世界
藏书吧最新小说:开局重生成草,被圣女养成青帝!窥命观天杂役?我是你祖宗逆命系统:50次死亡之旅一起摆烂吧!我的反派师尊!重生后,全门派都是我的守护神开局满级,我在西游拯救女妖位面战争灵魂吞噬者林动传奇人在废丹房,从征服师姐开始成仙!焚天燃情,从自定义天赋开始百世天书:我靠血脉称霸苍穹太好了!大师兄开杀,我们没救了天雪童战后续杂灵根魔手龙侠客与卿相见亦如初异界开拓:我的领地不一样傀儡修士逆改天道的热血传奇凤栖九霄重生误绑后,高冷仙尊喊我道侣宝修仙背靠大佬,我混的风生水起幻御千秋无职转生:银光之剑开局弑君,修无情道的我被迫养娃修仙?炮灰路人甲直接创翻剧情废土矿工:我靠抽奖手搓禁咒我在荒古大陆疯狂作死公主别怕,这次我自己当BOSS开局老六系统:我把天命之子坑成开局女帝:点化万物打造无上神朝我,废材符修,却成太微大师姐残炉炼丹黑月光她六界养鱼大佬们跪求负责武破极境丹隐九川宗门准则第一条,别惹疯批小师妹敢撞不周山?抱歉,碰一下就蒸发枯荣之核帝国特使:女大公要我全权负责凌霄宗破产重组计划高考失利,拜该隐为师穿越异界你们有外挂?那我只能上科技了凤玲珑,凤若心,凤无殇养猪:麾下全是猪妖王龙途重开被抢走斩妖英雄名头,我选择摆烂英雄归来:学院里的传说级英雄我的诡秘之界梦境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