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高级果篮散发出的甜腻香气。阳光透过VIp病房宽大的落地窗,明晃晃地打在陆沉舟苍白却依旧轮廓分明的脸上。他靠坐在堆叠起来的松软靠枕里,身上那件真丝病号服价格抵得上普通人半年工资,腕间低调的铂金表折射着冷光。他正皱着眉,指尖在超薄商务笔记本的触控板上快速滑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曲线图和报表跳动着,一个视频窗口里,几位高管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
病房门被“砰”一声推开,力道不小,却又带着点理直气壮的莽撞。
陆沉舟头都没抬,眉头锁得更紧,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和惯有的冷硬:“出去。我说过,会议期间……”
“会议期间也得先把账结了,陆大总裁!”清亮的女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像颗小石子投入压抑的深潭,瞬间打破了病房里严肃紧绷的金融氛围。
姜眠来了。她今天穿了件洗得有点发白的宽大t恤,上面印着个褪色的卡通鬼脸,牛仔裤膝盖处还蹭了点灰,脚上一双帆布鞋,与这间充斥着金钱和消毒水味道的奢华病房格格不入。最扎眼的是她手里那个玩意儿——一个巴掌大、屏幕磨损得厉害的黑色poS机,此刻正被她高高举起,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又像端着一把讨债的枪,直直对准了病床上那位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
视频会议窗口里,几位高管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神在惊愕、茫然和拼命憋笑之间疯狂切换。屏幕这端的陆沉舟,终于抬起了眼。他深邃的眼眸扫过姜眠那张写满“给钱”的理直气壮的脸,最后定格在那台寒酸的poS机上。一丝难以察觉的错愕掠过他眼底,随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姜眠。”他声音低沉,带着警告的意味,试图用惯常的威压让她知难而退,“我在开会。”
“开你的呗,我又不耽误你指点江山。”姜眠浑不在意,几步走到床边,poS机几乎要怼到陆沉舟那张俊美却此刻写满不耐的脸上,“喏,扫码还是刷卡?亲兄弟明算账,更别说咱俩这塑料交情了。城东数据中心,鬼门关里把你捞出来,还搭进去我三张上好的‘净魂符’,一张算你十万不过分吧?三十万,谢谢惠顾!”
她噼里啪啦一通算,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末了还朝视频会议的方向努了努嘴,“让你这些华尔街之狼……哦不,海城之狼们做个见证,省得你陆大总裁赖账。”
视频那头彻底安静了,落针可闻。高管们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底下,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
陆沉舟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他这辈子大概都没被人用poS机这么近距离地“威胁”过,尤其还是当着核心下属的面。他下颌线绷紧,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poS机给我。”
他一把夺过那台带着姜眠手心温度的廉价机器,动作带着点粗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用力按下几个数字——.00。屏幕亮起,冰冷的数字闪烁着。他另一只手伸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他的鳄鱼皮钱包。他抽出一张磨砂黑、边缘镶嵌着铂金丝的顶级信用卡,卡面在阳光下流动着低调奢华的光泽。这张卡代表着无上限的信用和令人咋舌的财富。
“滴——”
卡片划过卡槽的声音清脆响起。
病房里,姜眠屏住了呼吸,眼睛亮晶晶地盯着poS机小小的屏幕,仿佛那里即将开出三十万朵金灿灿的花。视频会议里,高管们虽然不敢看,但耳朵都竖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期待。
一秒。
两秒。
三秒……
poS机那小小的液晶屏没有像往常那样跳出“交易成功”的绿色字符,反而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屏幕上的数字“.00”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疯狂揉搓,时而拉长,时而压扁,最后变成一团乱码,发出滋滋啦啦令人牙酸的电流声。
“呃……”姜眠脸上的期待瞬间僵住,变成了一种“果然如此”的丧气,小声嘟囔,“又来了……”
陆沉舟眉头拧成了死结,不信邪地再次用力将卡片在卡槽里狠狠刷过。
“滴——滋啦!滋滋滋……”
这一次,反应更剧烈。poS机像是垂死挣扎般发出一阵怪响,屏幕上的乱码跳动得如同癫痫发作,最后“啪”地一下,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几缕极其微弱、带着阴寒气息的黑烟,竟然从机器的缝隙里幽幽地冒了出来,转瞬即逝。
“……”陆沉舟捏着那张代表着无上财富的黑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死死盯着那台彻底罢工的poS机,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那台破机器残留在空气中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脊背发凉的阴冷气息。
“看吧看吧!”姜眠一把抢回自己的“吃饭家伙”,心疼地拍了拍,没好气地白了陆沉舟一眼,“陆总,不是我说你,你身上这‘招财’体质是不是有点歪?正经财招不来,专门招些歪门邪道的晦气!这阴气重得连poS机都扛不住罢工了!我这可是最新款的!”她夸张地强调着,仿佛那破机器是什么尖端科技产品。
陆沉舟没理她的抱怨,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缕消失的黑烟,又看向姜眠:“又是那些东西搞的鬼?”
“不然呢?”姜眠撇撇嘴,把罢工的poS机塞回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你以为机器故障?普通的阴气可没这么大能耐,这明显是冲着你来的残余‘标记’,专门干扰你的‘气’,让你破财都破不痛快。”她顿了顿,用一种“你懂”的眼神看着陆沉舟,“通俗点讲,就是有脏东西不想让你花钱,尤其是不想让你把钱花在我身上。”
陆沉舟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堂堂陆氏总裁,竟然被不知名的邪祟限制消费?这简直比姜眠举着poS机讨债还要让他感到荒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憋屈。他烦躁地合上笔记本,对着视频会议那边冷冷丢下一句:“会议暂停。”然后切断了信号。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行了行了,机器坏了,现金总有吧?”姜眠可没打算放过他,手一摊,“三十万,看在你是病号的份上,给你抹个零头,二十九万九千九,不能再少了!微信支付宝转账也行,我不挑。”她晃了晃手机。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额角跳动的青筋。他再次打开钱包,这次抽出一小叠崭新的百元大钞,大概有几千块的样子,这是他习惯性备着的少量现金。他把钱递过去。
姜眠眼睛一亮,刚要去接,陆沉舟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他的目光越过姜眠的肩膀,落在了病房门口。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提着一个昂贵的果篮和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正是陆氏集团的首席财务官,王明远。他脸上挂着得体的、职业化的微笑,但那笑容在看到陆沉舟递向姜眠的现金时,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镜片后的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霾。
“陆总,”王明远的声音温和有礼,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听说您身体不适,特意来看看您。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姜眠身上,带着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姜眠,我的朋友。”陆沉舟言简意赅,收回了递钱的手,将那叠现金随意地塞回钱包。动作自然,仿佛刚才只是要拿别的东西。他转向姜眠,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令,“钱的事晚点再说,你先回去。”
姜眠的目光在王明远进门时就瞬间锐利起来。她没看那虚伪的果篮鲜花,视线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钉在王明远的脸上,尤其是他的眉心——印堂。
普通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在姜眠眼中,王明远那原本应该光洁明亮的印堂部位,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黑之气!那黑气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缓缓蠕动、盘旋,带着一种粘稠的、不祥的质感,几乎要凝成实质。这绝非普通的倒霉或者身体不适,而是被强大的阴邪之力深度侵蚀、甚至可能是被某种邪术长期影响的标志!
“哦,朋友啊。”王明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但眼底却毫无温度。他仿佛没注意到姜眠那过于直接的审视目光,或者说,刻意忽略了。他提着东西走进来,将果篮和鲜花放在豪华的病房会客茶几上。“陆总您没事就好,集团上下都很担心。特别是最近几个海外项目的资金流,出现了一些……嗯,不太寻常的波动,正需要您定夺。”他语气平稳,像是在汇报工作,但“不太寻常”几个字被他咬得略重。
资金波动?姜眠心里咯噔一下。她下意识地又瞄了一眼陆沉舟放在床头柜上的钱包。刚才poS机诡异的故障,那股阴冷的干扰……难道不仅仅是冲着阻止陆沉舟付钱给她?而是……冲着陆沉舟的钱本身?或者说,冲着他庞大的商业帝国命脉?
陆沉舟显然也立刻将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他靠回枕头上,脸色沉静如水,但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直射向王明远:“具体什么情况?报告带来了吗?”他没有再看姜眠,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病房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王明远似乎早有准备,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恭敬地双手递上:“初步报告在这里,涉及欧洲和东南亚的两个大型基建项目,结算银行都反馈遇到了‘技术性延迟’,金额不小。技术部门查不出具体原因,银行方面语焉不详,只说系统受到了不明干扰,正在排查。”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非常蹊跷。”
陆沉舟接过报告,快速翻阅着,指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病房里只剩下这单调的声音,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姜眠站在原地,没走。她看着陆明远印堂上那团越来越浓、几乎要滴出墨汁来的黑气,又看看陆沉舟紧锁的眉头,再看看那份写着“不明干扰”的报告。poS机冒出的阴冷黑烟,财务总监印堂上盘踞的不祥,还有那莫名其妙的跨国资金“技术延迟”……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此刻在她脑中飞快地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
“不明干扰……”陆沉舟合上报告,声音冰冷,“查!动用所有资源,包括我们控股的网络安全公司,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查清楚,到底是哪里的‘技术问题’!”他的目光转向王明远,带着审视,“王总监,这件事你亲自盯紧,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陆总!我一定全力以赴。”王明远立刻挺直腰板,语气斩钉截铁,显得无比忠诚可靠。然而,就在他低头应承的刹那,姜眠清晰地看到,他印堂上那团浓稠的黑气仿佛受到刺激般猛地翻涌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带着恶意的灰线,如同毒蛇的信子,倏地钻出黑气的边缘,极其隐蔽地指向了陆沉舟的方向!
姜眠瞳孔骤然一缩!
王明远似乎毫无所觉,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为老板分忧解难的诚恳表情:“陆总您安心休养,集团的事有我们。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他微微躬身,准备告退。
“等等。”陆沉舟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他的目光落在王明远脸上,带着一种商场上洞悉人心的锐利,缓缓问道:“王总监,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最近……休息得怎么样?”
王明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零点几秒,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多谢陆总关心。最近集团事务繁杂,确实有点没休息好,老毛病了,偏头痛。不碍事的。”
“哦?偏头痛?”陆沉舟语气平淡,眼神却深不见底,“那可得注意身体。找个好医生看看,别耽误了。集团……离不开你这样的老臣子。”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王明远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虽然掩饰得极好,但没能逃过一直死死盯着他的姜眠的眼睛。他印堂上的黑气再次剧烈地翻腾起来。“是,是,谢谢陆总关怀!我一定注意。”他连忙应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病房门被王明远轻轻带上,隔绝了他那看似恭敬的身影。高档皮鞋踩在地毯上的沉闷声音渐渐远去。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陆沉舟和姜眠。阳光依旧明亮,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沉重感和残留的阴冷气息,却久久不散。
陆沉舟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凝重。那台罢工的poS机还躺在姜眠的帆布包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姜眠没有立刻提钱的事。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王明远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驶离医院。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股从poS机里逸散出来的阴寒。
“喂,”她转过身,背对着阳光,脸上的表情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声音也失去了之前的跳脱,带着一种少有的严肃,“陆沉舟,你这财务总监……”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锐利地看向病床上闭目养神的男人。
“他印堂黑得跟锅底似的,不是快倒大霉,就是……”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他本身,就是那个‘霉’。”
陆沉舟猛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