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角门再次打开时,出来的正是灵蝶。她显然是被从被窝里匆忙叫起来的,发髻梳得有些匆忙,眼角还带着未散尽的睡意和些许红肿。
她一出门,瞧见规规矩矩站在清冷晨光中的圆姐,以及她身后捧着厚厚一摞抄写书册的春桃,连忙快步上前,福了一礼:
“李格格万福。您来得真是太早了,老祖宗这会儿还没起呢。”灵蝶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圆姐微微屈膝还了半礼,态度谦和温顺,声音清晰却不高亢,足以让门内可能经过的宫人听见:“有劳灵蝶姑娘。臣妾今日禁足期满,特来给老祖宗磕个头,谢老祖宗这些时日的教诲与惩戒,令臣妾静思己过,受益匪浅。顺便将罚抄的《女诫》、《内训》交付,也省得慈宁宫的姑姑们再多跑一趟永和宫收取。”
灵蝶看着她这般低姿态,心中也是暗叹这位李主子真是会做人,语气也客气了许多:“格格您有心了。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您可要先进来,到前头暖阁里歇歇脚,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等老祖宗起身了,奴婢再为您通报?”
圆姐却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自责:“不必了不必了,臣妾万万不敢进去打搅老祖宗清静。主要是……臣妾身边这不懂事的丫头,前几日还在慈宁宫惹得老祖宗动了怒,臣妾心中实在惶恐愧疚不已。此刻若再到老祖宗跟前晃悠,万一再勾起老祖宗不悦,伤了凤体,那臣妾的罪过可就真是万死难辞了!臣妾是万万不敢冒这个风险的。”
她说着,向后退开两步,竟是毫不犹豫地掀开袍角,对着慈宁宫正殿的方向,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冰冷的金砖地瞬间透过衣物传来刺骨的寒意。
灵蝶吓了一跳,忙侧身避开,不敢受她的礼。
圆姐俯下身,极其郑重地行起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到位,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咚、咚”声。
“臣妾李氏,谢太皇太后慈恩教导!臣妾定当谨记老祖宗教诲,深刻反省,日后必定恪守宫规,安分守己,尽心尽力做好份内之事,绝不再惹老祖宗忧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无比的虔诚。当她终于行完礼抬起头时,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明显红了一片,甚至隐隐有些破皮。
身后的春桃见状,也立刻跟着跪下,同样重重地磕下头去,为主子,也为自己之前的“过失”请罪。
灵蝶看着圆姐额头上那抹刺眼的红痕,心中震动,连忙上前几步,想要搀扶她:“李格格,您快请起!地上凉,您这礼也太重了……”
圆姐却就着跪姿,笑着微微后退了身子,避开了灵蝶的搀扶,语气依旧恭敬:“灵蝶姑娘是贴身伺候老祖宗的人,臣妾万不敢劳动姑娘搀扶,实在是折煞臣妾了。”
她示意春桃上前。春桃立刻捧着那叠抄写得工工整整的书册上前,举到灵蝶面前。
圆姐轻声道:“眼下,只劳烦灵蝶姑娘,帮臣妾将这份悔过之心,呈给老祖宗过目。臣妾便感激不尽了。”
灵蝶看着那厚厚一摞、字迹娟秀工整的抄写,又看看圆姐额上的伤和诚恳无比的眼神,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
她郑重地接过托盘,语气真诚了许多:“格格放心,您的这份孝心,奴婢定会原原本本地禀告给老祖宗知晓。”
“多谢灵蝶姑娘。”圆姐这才在春桃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跪得久了,膝盖有些发麻,寒意刺骨。
她再次对着慈宁宫方向微微屈膝,这才转身,带着春桃,沿着来路往回走。脚步似乎因为寒冷和久跪而显得有些缓慢。
刚一离开慈宁宫的范围,走到无人处,春桃就快走两步追上圆姐,心疼地掏出自己的干净帕子,想要去擦拭圆姐额头上那已经明显破皮渗血丝的伤口,声音都带了哭腔:“主子!您这是何苦!磕得这样重!都破皮了!这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圆姐却轻轻拦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打紧的。皮外伤罢了。趁现在宫道上人少,咱们快些回宫。回去了再收拾不迟。”她需要让这伤被尽可能少的人看到,但又需要确保慈宁宫的人确实看到了她的诚意。
主仆二人加快脚步,回到永和宫时,天色才大亮。
一进西暖阁,圆姐才彻底放松下来。春桃立刻打来温水,用柔软的细棉帕子蘸了温水,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圆姐额上的伤处,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主子,您这又是何苦呢?老祖宗又没亲眼瞧着……”
圆姐忍着额上传来的细微刺痛,语气平静:“总得让慈宁宫的人,尤其是灵蝶,真真切切地看到咱们的诚意和悔过之心。光是嘴上说说、抄抄书,分量不够。”她抬眼看了看春桃的额头,无奈地笑了笑,“你还说我?瞧瞧你自己,额头不也磕得肿起一个大包?”
春桃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包,憨憨一笑:“奴婢是奴才,皮糙肉厚的,磕一下算什么!再说奴婢这也没破皮啊!您可是主子,万金之躯……”
圆姐被她逗笑了:“嗬,你如今倒是学会教训起我来了?好了,我这儿弄干净了,你也赶紧擦擦你那个肿脑袋吧。”
春桃就着圆姐用剩下的温水,胡乱用帕子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满不在乎:“奴婢这就是沾了点灰,蹭了一下,不打紧的!”
圆姐却认真道:“肿得那么高,还是得上点药揉一揉。不然咱们永和宫的掌事姑姑,头顶着这么大一个包,还怎么出去见人?”
春桃嘿嘿一笑,心里暖乎乎的:“是是是,奴婢知道了,待会儿就去抹药。”
圆姐打了个哈欠,一夜没睡好又早起折腾,此刻确实困倦袭来:“时辰还早,我睡个回笼觉。若是……若是前头皇上下了朝,派人来宣我伴驾,你就照实说,说我今日去慈宁宫请罪,不慎伤着了脸额,形容不整,恐惊圣驾,今日实在不便见人。”
春桃立刻心领神会,郑重应下:“奴婢明白了,主子放心歇着吧。”
果不其然。圆姐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前头刚下早朝,玄烨记挂着她今日解禁,便派了梁顺来永和宫宣圆姐去乾清宫伴驾。
春桃依着圆姐的吩咐,在宫门口拦下了梁顺,一脸为难又心疼地将圆姐“不慎磕伤额头、容颜有损、不便面圣”的话原封不动地回禀了,还刻意侧了侧身,让梁顺能隐约看到她自己也还肿着的额头。
梁顺一看这架势,也不敢强求,连忙回去复命了。
看着梁顺离去,春桃站在宫门口,心下暗暗佩服:
【主子真是神机妙算!若是这解禁第一日,主子就被皇上急哄哄地宣了去,落在慈宁宫眼里,怕是又要觉得主子恃宠而骄,把老祖宗的惩戒没放在心上,免不得再次触了太皇太后的霉头。如今这般‘因伤避宠’,才是真正的周全之道!】
她愈发觉得,跟着这样一位主子,真是既安心又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