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混杂着永不停息的辐射尘,将回声矿井浮空岛紧紧包裹。远处的岩浆裂隙发出的暗红光芒,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不祥点缀,勉强勾勒出岛屿边缘嶙峋扭曲的轮廓,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骸骨。
黄凌匍匐在冰冷的岩石后面,鼻尖萦绕着硫磺、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腐烂能量般的甜腻气味。他微微眯起眼,努力适应着这片更深沉的黑暗。身旁,杨萤正透过一副经过改装的夜视仪,无声地扫描着不远处那个如同巨兽獠牙般突兀张开的废弃矿坑入口。她的呼吸在面罩内凝结成细微的白霜,手指在便携终端上飞快而轻巧地滑动,调整着侦测参数。
“能量干扰极强,”她的声音通过加密通讯频道传入黄凌耳中,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动尘埃的沙沙声掩盖,“标准频段完全失效,热信号杂乱无章……有很多移动的热源,但无法分辨是人,是生物,还是单纯的能量淤积点。这地方……像个能量意义上的烂泥潭。”
老金在黄凌另一侧,花白的眉毛紧锁着,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手中那把老式杠杆步枪的木质枪托,仿佛能从这熟悉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冷静。“教派就喜欢这种调调,”他啐了一口,尽管面罩阻挡了这一切,“把正常的地方搞得乌烟瘴气,让人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小子,你那边感觉怎么样?”
黄凌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再次调动起那份时灵时不灵的感知。自从上次在第七研究所强行觉醒后,他对地脉能量的感知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但依旧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沸腾的水流,模糊而扭曲。此刻,他将注意力投向那黑黢黢的矿坑入口。
一瞬间,各种混乱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更像是一种全方位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压迫感。他“感觉”到脚下岛屿深处传来沉闷、缓慢而有力的能量搏动,像是某种巨大心脏的垂死挣扎。同时,又有无数细碎、尖锐、充满痛苦和饥饿感的能量丝线如同毒蛇般在矿坑深处蜿蜒穿梭,彼此纠缠,互相吞噬。一种深沉的悲哀和无法化解的怨愤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浸透他的意识。更有一股强大、扭曲、充满掠夺性的意识盘踞在矿坑深处,如同蛛网中心的捕食者,冷漠地感知着网络上的一切振动。
“……很糟糕。”黄凌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强迫自己从那种令人作呕的感知中抽离出来,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下面的能量……是‘活’的,而且充满了痛苦和饥饿。有很多……弱小的能量源被束缚着,像电池一样被抽取。还有一个……更大的东西,在深处守着。它很……贪婪。”
杨萤转过头,即使在夜视仪后,黄凌也能感受到她目光里的担忧。“能确定阿雅的位置吗?或者任何类似大型拘禁设施的能量特征?”
黄凌摇了摇头,感到一阵无力。“干扰太强了,所有感觉都搅在一起。就像试图在暴风雨里听清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但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按在胸前,那枚冰冷的能量芯片隔着衣物传来微弱的暖意,“不过……芯片好像对某种特定的能量频率有微弱的反应,很微弱,指向矿坑深处。我不知道那是不是……”
“可能是共鸣,研究所的能量系统和这里的或许同源。”杨萤打断他,语气重新变得冷静务实,“无论如何,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按照原计划,从三号废弃入口进入,那是干扰相对较弱的区域,也是旧通风系统的一部分,可能避开主要守卫。行动保持静默,非必要不开火。我们的目标是侦察和定位,不是强攻。”
老金点了点头,拉动枪栓,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轻响。“走吧,早点完事早点离开这鬼地方。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想埋在这能量粪坑里。”
小队成员们互相打了个手势,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废弃的矿坑入口如同一个被遗忘的伤口,边缘残留着旧时代机械的残骸,锈蚀的铁轨扭曲着伸向黑暗深处。浓重的黑暗和那股甜腻的腐败能量气味变得更加浓重,几乎凝成实质。
黄凌打头,他的感知在近距离下稍微清晰了一点,能勉强避开几处能量异常涌动、可能触发警报的区域。杨萤紧随其后,终端屏幕上跳动着经过复杂算法过滤后的简化数据流,为她指示着相对安全的路径。老金断后,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后方和侧翼的动静。
矿坑通道向下倾斜,内部异常潮湿,岩壁上凝结着水珠,泛着诡异的幽绿色磷光——这是高浓度辐射尘与某种矿物发生反应的现象。空气中弥漫着嗡嗡的低鸣声,像是无数看不见的虫子在振翅,又像是能量流过岩体产生的共鸣。
“这些光……”一个跟在后面的拾荒者队员忍不住低声咕哝,“真他妈瘆人。”
“闭嘴,集中精神。”老金低声呵斥。
通道逐渐变得宽阔,出现了岔路。根据杨萤终端里存储的残缺旧地图和实时能量扫描,他们选择了左侧一条能量读数相对平稳的支路。这条路上开始出现人工痕迹:墙壁上刻满了唤脉教派的螺旋状符号,有些地方还挂着粗糙的骨制风铃,在能量流掠过时会自行发出空洞令人不安的叮咚声。
黄凌猛地举起拳头,示意停止。他侧耳倾听,更准确地说,是全力感知着前方拐角处。
“有两个守卫,”他用气声说,手指比出数字,“能量特征……很奇怪,不完全是人类,狂热,而且……和周围的环境能量连接在一起,像是节点。”
杨萤快速探出微型探头,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两个身影。他们穿着教派特有的暗红色长袍,但面容枯槁,眼神空洞,裸露的皮肤下能看到细微的能量流光如同寄生虫般蠕动。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通道中央,仿佛雕塑,但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表明他们是“活”的哨兵。
“被能量深度侵蚀了,”杨萤眉头紧锁,“常规潜行绕过可能很难,他们对能量流动太敏感。”
“硬闯会立刻惊动整个系统。”老金沉声道。
黄凌凝视着那两个仿佛与矿坑融为一体的守卫,那种被抽取、被束缚的微弱能量感觉再次浮现。他心中一动,一个大胆而冒险的想法闪过。
“也许……不需要硬闯。”他低声说,目光看向岩壁上一处能量流动特别紊乱、发出轻微嗡鸣的位置,“杨萤,能看到那里吗?能量淤积点,很不稳定。”
杨萤调整探头焦距,数据分析迅速弹出。“看到了,一个小的能量涡流。如果受到足够的外力冲击,可能会发生短暂的溢散,产生强光和能量噪声。”
“能计算溢散范围和持续时间吗?”
“给我三秒……可以,大概能覆盖通道口约五米范围,持续时间一点五到两秒。足以造成短暂致盲和感知混乱。但同样会惊动他们。”
“要的就是短暂惊动。”黄凌眼神锐利起来,“老金,你枪法最好,能精准击中那个涡流点而不引起大规模坍塌吗?”
老金眯眼估测了一下距离和岩体结构,“有点挑战,但可以试试。用低装药破甲弹,应该能敲开它而不炸塌顶棚。”
“好。等我的信号。”黄凌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感知聚焦到那两个守卫身上,尤其是他们与周围环境能量连接的那条“线”。“我会尝试在能量溢散的瞬间,模拟出一种‘能量节点正常更迭’的波动……希望他们只会当成一次小小的系统波动。”
这极其冒险。他对能力的控制远未到精细入微的地步,一旦失败,瞬间就会暴露。
杨萤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飞快地给老金的步枪弹匣换上了特制的子弹。“准备。我会记录能量模式,尝试帮你稳定频率。”
老金稳稳地架起枪,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
黄凌闭上眼睛,全部心神沉入那片混乱的能量之海。他捕捉着矿坑能量流的固有节奏,忽略那些痛苦的嘶鸣和饥饿的低语,寻找着那规律搏动的“心跳”。他引导着芯片散发出的微弱暖意,调动起自身那份不羁的力量,小心翼翼地编织着一个极其细微的、模拟正常能量循环涨落的信号……
就是现在!
他猛地睁开眼,手指一挥!
“动手!”
咻! 老金的枪口喷出细微的火光,一声经过消音器处理的、沉闷的枪声在通道中回荡。子弹精准地没入岩壁上那个嗡鸣的能量涡流点。
刹那间,如同戳破了一个充满气体的水泡,那个点位猛地爆开一团刺眼的幽蓝色光芒!混乱的能量流如同挣脱束缚的野马,嘶鸣着向四周喷涌,强烈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整个通道口!
几乎在同一时刻,黄凌感知到自己编织的那道微弱模拟信号,融入了这场小小的能量风暴边缘,如同投入石子的涟漪,轻轻拂过那两个守卫的能量连接“线”。
两个教派守卫的身体猛地一震,空洞的眼睛被强光刺痛,下意识地闭上。他们身上流动的能量光路剧烈地明暗闪烁,出现了短暂的紊乱。他们僵硬地转动头颅,似乎有些困惑,但那种源于能量连接的、根植于本能的判断,似乎将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归结为了系统内部一次微不足道的波动。他们没有发出警报,只是呆立在原地,仿佛在重新同步。
“走!快!”黄凌低喝一声,声音因精神的高度集中而有些虚脱。
小队成员如同离弦之箭,趁着这两秒不到的宝贵时间,悄无声息地快速穿过了守卫所在的通道口,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直到奔出近百米,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岩石裂隙躲藏起来,众人才敢稍稍喘息。
“妈的……小子,真有你的!”老金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重重拍了拍黄凌的肩膀,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赞许。
杨萤迅速检查着黄凌的状态:“你怎么样?能量反噬?”
“还好……就是有点头晕。”黄凌喘着气,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感觉大脑像是被抽空后又塞满了棉花,“成功了……但只是侥幸。下次未必能成。”
“一次成功就够了。”杨萤递给他一小块高能量浓缩口粮,“补充体力。我们暂时安全了,但刚才的波动可能还是会引起深层注意,必须加快速度。”
黄凌嚼着那味道如同蜡块般的口粮,目光投向矿坑更深邃的下方。胸口的芯片依旧传来微弱但持续的暖意,指引着方向。而那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低语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那是由无数痛苦、恐惧和绝望交织而成的……回声。
他知道,他们才刚刚踏入这座活体监狱的门槛。真正的考验,还在那充满未知与黑暗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