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里那死寂般的尴尬，浓得能拧出水来。几百号三界代表，此刻都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僵在原地，表情古怪，眼神躲闪，仿佛刚才那结结实实的一跤是他们自己摔的。
尴尬分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大地融为一体，达成了某种“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尬人合一。
我站在主席台上，看着这诡异的场面，嗓子眼发干，不知道该不该宣布演示结束。这算成功还是失败？说成功吧，过程实在不堪入目；说失败吧，这效果……好像又挺拔群？
最后还是黄灵儿机灵，她赶紧跑上前，把依旧在装死的尴尬分身扶了起来（过程中老尬还因为腿软又踉跄了一下，引发了一阵压抑的抽气声），然后对着扩音法阵，用她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强行暖场：
“各位道友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情绪研究司独创的‘尴尬气场’初步应用！能在不经意间影响周围生灵心神，使其感同身受，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或者……促进深度自我反省的效果！”
她这话说的，愣是把一场社死事故，包装成了高大上的“精神攻击秘法”。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表情更加精彩了。有几个心理承受能力稍弱的修士，甚至已经开始偷偷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元神受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冲击。
赤炎妖王咧了咧嘴，瓮声瓮气地评论：“他娘的……你们人修的花活儿就是多！打架就打架，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膈应人！”
白无常幽幽地飘过来一句：“此术……于勾魂索命之时，或可扰人心智，增加效率。” 他居然开始思考实战应用了！
佛宗的一位老僧双手合十，低眉顺目：“阿弥陀佛，我不尬，谁尬？施主以身为镜，照见众生我执，善哉善哉。” 这理解角度更是清奇！
我趁着这混乱（或者说被尬住）的间隙，赶紧宣布进入下一个环节——自由交流与分组讨论。让这些来自不同地方、习性天差地别的代表们自己凑一块儿聊去，总比在台上看俺们表演社死强！
会场顿时又热闹起来，各方代表按照事先划分的区域，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妖族拉着御兽宗弟子探讨如何安抚暴躁灵兽的，有地府鬼差跟丹堂长老交流“安魂香”配方的，还有几个小宗门修士围着黄灵儿，对她那些能散发不同气味的灵植种子表现出浓厚兴趣。
我们几个总算能暂时喘口气。
我瘫在主席台后面的椅子上，感觉元神都被刚才那波操作给烫蔫儿了。苏瑶师姐默默递过来一杯新的清心茶，火灵儿在一旁抱着鞭子，警惕地扫视全场，黄灵儿则兴奋地跟我汇报：“张司主！刚才有好几个宗门表示，想购买咱们的‘尴尬气场’修炼心得呢！开个价吧？”
我无力地摆摆手：“卖啥卖！俺们自己都没整明白咋修炼的！全靠老尬天赋异禀……”
话没说完，就见负责会场巡逻的愤怒分身，气冲冲地拎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修士走了过来。
“老大！抓到一个想偷摸进后台，偷拿咱们‘情绪演示样品’的毛贼！”
我定睛一看，那“毛贼”穿着符堂的服饰，还是个熟脸，好像是符堂万象队的一个队员，之前大比上被尴尬分身“摔”赢的那个？
那弟子哭丧着脸，指着旁边一个展台上摆放的、用于展示的留影石（里面记录着俺们司的各种“光辉”事迹）辩解道：“张司主明鉴！弟子……弟子不是偷！是想借回去……研究学习！对！学习一下贵司的‘独门秘术’！”
我看着他脸上那还没消的淤青，又看看旁边摩拳擦掌的愤怒分身，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哥们儿八成是对上次输给老尬耿耿于怀，想偷师学艺，或者干脆就是想搞破坏。
还没等我发话，一直在旁边降低存在感的尴尬分身，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可能是觉得这人对自己（的摔跤技术）如此“执着”，有点……惺惺相惜？他居然走上前，从自己那破斗篷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块皱巴巴、还沾着点泥土的留影石，塞到那符堂弟子手里，讪讪地说：
“你……你想学啊？俺……俺这儿有俺平时……练习摔倒的……独家影像……送……送给你了……”
那符堂弟子：“？？？”
我们其他人：“！！！”
那弟子看着手里那块还带着体温和泥土芬芳的留影石，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茫然，再到一种被羞辱了的愤怒，最后定格在了极致的扭曲和……崩溃？
“你……你欺人太甚！”他猛地将留影石摔在地上（没摔坏，质量挺好），指着尴尬分身，气得浑身发抖，“我跟你拼了！”
说着就要扑上来，结果被愤怒分身像拎小鸡一样再次拎住。
“够了！”我赶紧起身制止这场闹剧，让人把那心态爆炸的符堂弟子“请”出去冷静一下。回头再看尴尬分身，他正蹲在地上，心疼地捡起那块留影石，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嘴里还嘟囔：“咋……咋还摔东西呢……多好的影像啊……记录了俺第三百六十五次平地摔的完美角度……”
我看着他那样，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得，这下跟符堂的梁子，算是结得更深了。
自由交流环节就在这种鸡飞狗跳、意外频出的氛围中接近尾声。眼看大会即将圆满（？）结束，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地府代表白无常，突然飘到了主席台前。
他用那特有的、带着回音的阴森嗓音说道：“张司主，贵司于情绪一道，见解独到，令本官大开眼界。然，理论终究虚妄，不知可否……现场展示一番，如何疏导极度‘怨愤’之魂？”
说着，他宽大的袖袍一抖，一股阴风骤然刮过会场，温度骤降！只见一道模糊不清、散发着浓郁黑气和冲天怨念的鬼魂，被他从袖中放了出来，在会场中央发出凄厉的哀嚎！
“嗷——！！我不甘心！我死得好惨啊——！！”
这鬼魂怨气之重，几乎凝成实质，黑色的怨气如同触手般向四周蔓延，接触到怨气的花草瞬间枯萎，几个靠得近的修士也感到心神摇曳，脸色发白！
卧槽！白无常你这是搞突然袭击啊！说好的交流演示，你直接上真家伙？！还是这种硬茬子怨魂！
全场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赤炎妖王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佛宗高僧们开始低声诵经。
我头皮发麻，这怨魂的级别，一看就不是普通清心咒能搞定的！俺们情绪研究司，擅长的是搞笑和尴尬，不是超度啊！
“司主，怎么办？”黄灵儿也慌了神。
火灵儿握紧了鞭子，但对付这种没有实体的怨魂，她的物理攻击效果不大。
苏瑶师姐周身寒气弥漫，试图冻结那些蔓延的怨气，但效果甚微。
那怨魂还在疯狂咆哮，诉说着自己生前如何被挚友背叛、惨遭杀害的经过，怨气越来越盛，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悲伤分身，不知道是被这极致的怨气和悲伤感染，还是单纯觉得这鬼魂哭得比他惨，他居然……默默地走到了那怨魂面前。
他没有念经，没有施法，就那么看着那扭曲咆哮的鬼魂，然后……开始掉眼泪。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无声的、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周身散发出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感同身受的悲伤气息。
“呜呜……你好惨啊……”悲伤分身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一定很痛吧……比俺找不到道侣还痛……呜呜呜……”
那正在疯狂发泄的怨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比自己还悲伤的情绪给整不会了！它那凄厉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扭曲的身影也停顿了一下，猩红的鬼眼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哭得比它还伤心的活人。
悲伤分身继续输出：“……俺懂……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俺也经常有……呜呜……但是……但是一直恨着，你自己也好难受啊……放下吧……好不好……俺陪你一起哭……”
他说着，居然伸出手（虽然是虚幻的，碰不到），做出了一个想要拥抱那怨魂的姿势。
那浓郁纯粹的悲伤，如同最温柔的涓流，悄然渗入怨魂那被仇恨填满的核心。怨魂周身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弱，那冲天的怨念，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开始慢慢平息。
它不再咆哮，而是呆呆地看着悲伤分身，然后……居然也开始发出低低的、不再是充满恨意，而是带着委屈和难过的啜泣声？
一人一鬼，就这么在会场中央，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全场再次目瞪口呆。
这他娘的又是什么操作？！
用更深的悲伤，去化解怨愤？
这情绪研究司的手段，真是次次出乎意料，回回烫人元神啊！
白无常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愕之色。他看着气息逐渐平复、甚至开始跟着悲伤分身一起抽噎的怨魂，沉默了半晌，才袖袍一卷，将那魂体收回，对着我（主要是对着悲伤分身）微微颔首：
“贵司……果然名不虚传。此法，地府记下了。”
说完，他身形缓缓变淡，直接离开了会场。显然，今天的所见所闻，对他冲击不小。
大会，就在这极度混乱、无比尴尬、又带着几分诡异的成功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送走表情各异、心思复杂的各方代表，我看着一片狼藉、仿佛刚被妖兽潮洗礼过的会场，以及身边这群同样疲惫不堪、但眼神里莫名多了点什么的伙伴们，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首届三界情绪交流大会，总算他娘的……搞完了！
虽然过程烫得俺元神出窍好几次，但结果……好像还行？
黄灵儿已经开始兴高采烈地清点收到的“合作意向书”和“订单”了。
火灵儿虽然累，但脸上带着干完一仗的畅快。
苏瑶师姐看着被悲伤分身安抚过的、那片怨气消散的土地，若有所思。
我那四个分身，则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啥，估计是在交流今天的“心得体会”。
我走到那块历经风波、依旧仙光闪闪的“明心见性”仙匾下，抬头望着它。
经过这么一遭，俺好像有点明白了。
这情绪之道，它可能真没啥固定套路。
尴尬能退敌，悲伤能度魂，愤怒能干活……关键不在于形式多好看，而在于用得是不是地方，是不是时候。
虽然俺们这路子走得是歪了点，尬了点，但好像……还真他娘的有点用？
就是这过程，太考验心脏了！
往后这仙生，怕是要在这条“烫”死人不偿命的道路上，一路尬到底了！
妈的，想想居然还有点……小期待？（主要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