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不是飞船，是利维坦的尸体。
周凡花了三十天，在海沟深处，将那头巨兽的骨骼一根根拆下，用Ω粒子重新焊接，用一百零八个文明的记忆残片当燃料，用地球本体的权限做导航。最后，他造出了这玩意儿——一头能在真空里呼吸的生物星舰，外表像鲸鱼，内脏是金属，心脏是Ω熔炉的残骸。
它停在近地轨道，环绕地球已经三周，进行最后的生态同步。
不是技术调整，是情绪校准。方舟的神经系统，连接着周凡的鲲种印记，他必须确保这艘船在跃迁时，不会因为而掉头回来。
此刻，他坐在舰桥，不是船长椅，是驾驶舱——一个由利维坦眼球改造的观察泡。透过半透明的生物膜，他盯着下方的地球，已经三小时没眨眼。
地球是蓝色的，真正的蓝，像莉莉丝种下的白莲。他能在那蓝色里，精准定位到鲸落城邦的位置，哪怕它被云层遮住，哪怕它只有微光。
那光是他熟悉的。是莉莉丝晚上不睡觉，在麦田里点起的防风灯；是烬带着灯塔建筑队，在海岸线上烧起的篝火；是艾莉娜在太平洋心岛上，给佣兵们做饭的灶火。
他反复摩挲着那枚晶体——莉莉丝塞给他的共生麦粒，现在已经发芽，长成了吊坠，贴在他心口。每次心跳，它都会微微发光，传递给她一个信号：还活着。
还在看？老查理的投影突然出现，他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一盆小麦，再看，地球也不会变成方的。
会变的。周凡没回头，我走了，它就得自己转。以前是我推它，现在它得学着自己走。
老查理沉默，半晌才说：你这话，像交代遗言。
是交代后事。周凡终于转身，瞳孔里没有星云，只有疲惫，我走之后，地球公司归你管。cEo代理，工资一天三顿饭，不许挑食。
我他妈快死了！老查理咳嗽，咳出血，你让我管？
那就死之前管。周凡说得平静，死了，让烬管。他管不好，让艾莉娜管。艾莉娜管不好，让莉莉丝管。莉莉丝管不好……
他顿住，没说下去。
让她来找我？老查理替他说完，然后你俩在宇宙里开分公司？
周凡没笑。
他重新望向地球，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我这次走，可能回不来。一百零八个文明，每个都有资格活着，我得给它们找新家。新家找不到，我就得把自己的家分出去。
分家了，他摩挲吊坠，莉莉丝就没家了。
老查理懂了。
周凡不是怕死，是怕活。怕活得久了，忘了鲸落城邦的麦子什么味道，忘了莉莉丝的眼泪是热的，忘了自己为什么从F级矿工，变成今天这模样。
给她留个信。老查理说，别留语音，文字就行。语音她会天天听，越听越疯。
周凡点头，打开通讯器，录制文字信息。他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只发出去三句话：
小麦熟了，记得收。
别加班，地球公司不鼓励996。
如果我没回来，把麦田，种到星星上。
三句话，花了三十分钟。
老查理的投影开始透明，他的生命走到尽头了。临终前，他最后一句：周凡，我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没早点把深蓝炸了。他笑，不然你小子，还在矿场刨渣呢。
投影消散。
周凡对着虚空，轻声说：谢谢你，老查理。
让我知道，当cEo，也得有人托底。
烬的通讯接进来，全息影像里，他站在太平洋心岛的灯塔上，浑身是泥：老板，出发前，能问个事吗？
我们……还能回来吗？烬的声音在抖，不是回地球，是回人。
周凡明白他的意思。这些佣兵，当了半辈子武器，现在想当人，怕公司不要他们了。
周凡说，回来找我，我给你们补课。
补什么课？
怎么哭，怎么笑，怎么怕死。他顿了顿，怎么爱一个人，爱得想死。
烬愣住，然后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这课，老子学定了！
他切断通讯，周凡的舰桥恢复寂静。
但吊坠在发烫。
莉莉丝的生命感知触须，顺着共生链接，钻进他意识海。她没说话，只是抱了他一下。那种拥抱，像隔着玻璃，像隔着星空，像隔着生死。
别死。她 finally 开口，声音带着困意，像在梦呓。
不死。周凡答，死了，谁给你收麦子？
我收。她说，你只管飞。
飞累了，就回来。麦子在，家在。
周凡闭上眼，感觉意识海被她的绿光填满。那种满，不是力量，是许可。
许可他软弱，许可他害怕，许可他想她。
莉莉丝，他轻声说，如果我变回了F级废料……
那我就再给你半管辐射中和剂。她打断他，这次不收费。
周凡笑了。
他按下启航按钮，方舟发出鲸鸣般的呼啸。生物膜外的地球开始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小，最后变成一颗蓝色的麦粒，悬在宇宙的黑幕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鲸落城邦的微光。
那光在闪，像莉莉丝在眨眼，说：
去吧，允许。
允许犯错，允许活着，允许……
允许我爱你。
方舟跃迁了。
不是空间跳跃，是时间跳跃。周凡不知道，当方舟再回到地球轨道时，会是多久以后。
也许一年，也许百年，也许明天。
但吊坠会亮着，麦子会黄着，白莲会开着。
等着他。
舰桥上，方舟的智能系统突然开口，声音是利维坦的，但语调是周凡的：
船长，目的地？
周凡摩挲着吊坠，看着星图上那一万三千个闪烁的墓碑，轻声说：
先不去墓碑。
去哪？
去星星上，他说，种麦子。
种给全宇宙看，告诉他们——
活着，不是考试，是答案。
方舟的尾焰亮起，不是火，是白莲的虚影。
它在宇宙里，划出一道绿色的航迹。
像莉莉丝的眼泪，像地球的叹息，像周凡的允许。
（第191章完）
周凡驾驶着利维坦尸体改造的方舟启航，跃迁前与莉莉丝完成了平静的生死托付。他将公司、麦田、甚至自己的都交给了她，而莉莉丝用共生麦粒给他上了，让他在宇宙里也能。但方舟的首次跃迁，竟是时间跳跃，意味着他归来时，地球可能已过百年。更致命的是，方舟智能系统用的是利维坦的语调，却说出周凡的理念——这究竟是利维坦的彻底臣服，还是另一种寄生？而周凡选择去星星上种麦子，看似浪漫，实则暗藏杀机——他要把带病生存的理念，播种到全宇宙，让地球公司变成宇宙公司。这会不会触犯更高维度的宇宙监察协议？那条绿色的航迹，是希望的种子，还是宇宙级污染的开始？莉莉丝的我爱你，会不会成为全文明墓碑上，最后的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