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裹挟着北半球的寒流，降落在奥斯陆加勒穆恩机场时，窗外正飘洒着绵密而安静的雪花。
林知意靠在窗边，看着这片被纯白覆盖的陌生世界，心中没有抵达新环境的喜悦，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从她醒来后的空白记忆，到身边这个自称是她男朋友，却十分有距离感的李哲，再到这趟突如其来的异国之旅。
李哲的安排无可挑剔，他选择住所的时候，特地选择了人口密度极小的社区，且没有中国人。
他们入住的湖畔社区宁静优美，这里的别墅设计简约现代，彼此之间隔着精心打理的花园和雪松，既保证了足够的私密性，又不至于让林知意因彻底的与世隔绝而产生本能的不安或怀疑。
这其中的分寸，他拿捏得小心翼翼。
他现在李家有足够的地位和资金，李家在明面上给了他足够的体面，包括调动可观国际资产的权利。
这全都仰赖于那场关乎家族利益的联姻——对象是国内电子制造业巨头王氏的独生女王远遥。
这处价值不菲的湖滨别墅，便是这体面之下的产物，也是他暂时安置这份偷来的珍宝的巢穴。
黑色的商务车碾过薄薄一层新雪，悄无声息地驶入社区。
天色已是沉沉的暮蓝，路灯提前亮起，在飘飞的雪片中晕开一团团暖黄色的、毛茸茸的光晕，照亮了门前清扫干净的小径。
就在他们下车，准备从后备箱取出行李时，隔壁院落那扇白色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走出来的是一对年轻的挪威夫妇，男人穿着厚实的羊毛夹克，女人围着鲜艳的针织围巾，两人中间牵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
金发小男孩戴着顶有着毛线球的帽子，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
“God kveld!”（晚上好！）男主人率先笑着用挪威语打招呼，随即切换成流利而略带口音的英语。
“看到灯光就知道有新邻居来了！欢迎你们！”他的语气热情而真诚：“我是埃里克，这是我妻子安娜，还有我们的小探险家卢卡斯。”
安娜也报以温和的微笑，浅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友善的好奇。
而那个叫卢卡斯的小男孩，则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林知意这个陌生的东方面孔。
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和语言氛围里，林知意并没有觉得拘谨反而学着埃里克的挪威语回应道：“God kveld!”
李哲立刻上前半步，姿态客气而疏离，用英语说道：“晚上好。我们今天刚搬来。我姓李，这位是我的……”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喉结轻轻滚动，最终还是将那三个字吐了出来，“……女朋友，林。”
“女朋友”这个称呼像一块滚烫的炭，灼烧着他的舌尖，带来一阵混合着罪恶与某种隐秘期盼的战栗。
林知意注意到卢卡斯一直在看自己，对着卢卡斯对应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卢卡斯白嫩的小脸一红，害羞地往母亲身后躲了躲，只露出一只眼睛偷看。
“需要帮忙搬运行李吗？远道而来一定很辛苦。”埃里克说着就要走上前。
“非常感谢，不过不用麻烦了，我们都安排妥当了。”李哲礼貌却坚定地婉拒了。
他不需要，也不希望有过多不必要的邻里交集，任何额外的关注都可能带来风险。
简单的寒暄在飘落的雪花中结束。
埃里克一家朝着社区另一方向散步而去，卢卡斯偶尔回头，对着林知意挥了挥小手。
林知意从下飞机之后都一直存在的落寞感也消散了不少，朝着卢卡斯也挥了挥手。
别墅内部已经被保姆贝卡提前打理得井井有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外面的寒意。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暮色中如同深蓝色绸缎般的湖面，对岸的灯火像撒落的碎钻，在静谧的夜色中闪烁。
晚餐是贝卡准备的当地菜肴，香煎三文鱼配以烤制的根茎蔬菜和奶油酱汁，摆盘精致。
长长的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人。
刀叉与瓷盘碰撞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反而更衬出空间的安静。
“这里……真的很漂亮。”林知意放下刀叉，望向窗外沉静的湖景，试图打破沉默，“就是……太安静了，好像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这种绝对的宁静，反而让她心底那片空茫之感更加清晰。
“安静有利于休养，这次来挪威就是为了给你养病，恢复记忆。”李哲给她面前的玻璃杯里添了些矿泉水，声音维持着一贯的温和，“咱们的邻居人还不错，卢卡斯好像还很喜欢你呢。”
林知意顺从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低头，小口地吃着鲜嫩的鱼肉，味蕾能品尝到食物的美味，但心底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真实感。
自己和身边这个温柔体贴的男朋友，似乎一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
他们之间相敬如宾，李哲更是连她的手都没牵过。
林知意开始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好吗？是不是吵过架？或者……李哲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她？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其他的事情李哲没说？
饭后，因为疲惫，林知意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李哲独自一人留在客厅，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路灯在雪地上划出的光斑，以及湖对岸遥远而固执的点点灯火，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晚餐的淡淡香气，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沉重。
他拿出手机，按住上面的未接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你还在国外？”
“爸。”李哲的声音变得平板而恭谨，“嗯，在挪威。”
“真是够胡闹的。”李雄辉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威严，“跟王瑶的订婚宴结束才多久？你就先是跑去那种危险的灾区，现在又一声不响跑到国外去散心。”
“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盯着我们和李家？王家的态度至关重要。”虽然是严厉的责怪，但语气深处，却不再像过去对待他这个“私生子”时那般纯粹的冰冷和忽视。
毕竟，此刻的李哲，是维系与王家这座金矿的桥梁，是李家明面上需要体面对待的联姻代表。
“我知道。”李哲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映在玻璃窗上模糊的影子上，“这边……有些事情，需要我亲自处理一下。不会待很久，过几天就回去。”
“尽快。”李雄辉的命令简短而有力，不容反驳，“王瑶那边，你自己想办法安抚。她父亲昨天还问起你。别给我，给李家，节外生枝。”
“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忙音尖锐地刺入耳膜。
李哲缓缓放下手机，抬手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股疲惫感席卷而来。
他抬头看了看林知意房间的方向，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