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色未明,雨势稍减,却依旧缠绵不休,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潮湿的阴郁之中。
三辆印有救援标识的越野车,如同钢铁甲虫,爬行在泥泞不堪的道路,向着灾区进发。
林知意、方静、何春慧和李哲同乘一车,车内气氛凝重,除了引擎的轰鸣和雨刮器规律的摆动声,只剩下些许压抑的呼吸声。
那辆如影随形的黑色豪华越野,则像一道无法摆脱的阴影,始终缀在车队后方。
车窗外,是被雨水浸泡得一片狼藉的世界。
低洼处已成泽国,浑浊的黄泥水翻滚着,远处的山峦笼罩在浓雾之中,仿佛隐藏着无尽的危险。
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既有对未知灾情的恐惧,也有对自身渺小的无力感。
李哲忽然开口:“你们不问,我也不能不说,不能让你们担心我。”
“我……我这次能回来,是因为我答应了家里的安排,毕业典礼之后就脱离救援队,回家结婚。”他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方静和何春慧都惊讶地看向他。
林知意握着背包带子的手微微收紧,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
李哲转头盯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景色,仿佛在对着虚空陈述:“后面那辆车里的人,不是保镖,是监视我的人。”
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为了确保我毕业典礼之后,乖乖回去,履行婚约。”
“我不想瞒着你们,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一起行动了。”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目光掠过方静和何春慧,最后停留在林知意脸上,那眼神里混杂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
方何春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方静满眼心疼,轻声说:“李哲,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你的队友。”
林知意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此刻没有怜悯,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透的理解。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你的价值,不应该仅仅被定义为一桩婚姻。”
“在我心里,你非常优秀。你能将繁杂的知识体系梳理得条理清晰,能将每个救援步骤执行得近乎完美,这份专注和细致,是很多人都无法企及的天赋。”林知意语气坚定。
“如果你的战场不在救援场上,那其他的战场,你也一定要拿出同样的决心和能力,尽力而为,搏杀到底——绝对,不要轻易认输”
她的话像是锐利的刀刃,剖开了李哲周身缠绕的绝望藤蔓,没有空洞的安慰,却指向了一种在绝境中寻找主动权的可能性。
李哲怔怔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经过数小时的颠簸,车队终于接近灾区。
原本的道路多处被冲毁或淹没,工兵部队紧急开辟了一条临时通道,勉强通行。
当车辆驶入灾区边缘时,车内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目光所及,一片狼藉。
曾经绿意盎然的山坡被撕开巨大的伤口,裸露着黄褐色的泥土和岩石,如同大地的疮疤。
浑浊的泥石流如同凝固的巨浪,吞噬了低处的房屋,只留下零星的屋顶和扭曲的钢筋裸露在外。
树木被连根拔起,东倒西歪地埋在泥浆里。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破败气息。
远处,隐约的哭喊、焦急的呼唤与重型机械的轰鸣交织在一起,谱写着灾难后最悲怆的乐章。
临时搭建的救援帐篷,在稍高的地势上零星分布,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的孤帆。
压抑着心头的沉重,小队迅速赶到指定的救援指挥帐篷报到,领取任务区域和装备。
林知意正低头快速整理着救援包,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陈晚风”的名字。
她立刻接起,还没开口,那边就传来陈晚风带着焦急的声音:“知意!你怎么今天没有给我打电话?”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林知意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我想着晚点给你打,今天一大早就到灾区了。”
那边显然一滞,陈晚风的声音低沉:“灾区?清河村?”
“嗯。”林知意语气轻松,“这次的挑战还挺大的,不过你放心……”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灾情通报。”陈晚风语气微愠地打断她,声音更深的是不安,“这次的灾害等级被定性为特大型,清河村地质极其不稳定,加上持续降雨,二次灾害风险极高,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林知意沉默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陈晚风,你了解我的。这种情况,我肯定会来。所以,我才选择直接告诉你。”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
林知意能想象到他此刻紧蹙的神情,她放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的撒娇和安抚:“我知道,你肯定会支持我,再说了,我可是基地综合评分第一毕业的,你不相信我?”
“那最好的救援队员身边,怎么能没有最好的护工保驾护航?”陈晚风的音调终于软了下来,但担忧未减,“我这边尽快安排一下,马上过来找你。”
“不行!”林知意想也没想就立刻拒绝,语气斩钉截铁,“你照顾好奶奶才是最重要的,新来的护工还是勉强够用的,而且还有春慧呢,她的护理知识可不比你差。”
“我们不是正式的救援队员,只是执行前期探查任务,不会贸然深入危险区域。”她顿了顿,“等我完成任务,你再来接我,好不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陈晚风一声沉重的叹息,“……好。但你答应我,一定要小心!随时保持联系,哪怕只是报个平安。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撤离!”
“我保证。”林知意郑重承诺。
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才在方静催促的目光中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小心收好,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简单的任务简报后,林知意小队被分配到一个靠近山脚的区域进行搜救。
四人穿戴好雨具和安全装备,踩着及膝的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目标区域前进。
雨还在下,脚下的泥浆粘稠而湿滑,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被泥石流冲刷过的区域地形复杂,暗藏着断裂的树木、尖锐的碎石和被掩盖的坑洞。
“注意脚下!互相检查安全绳!”林知意大声提醒,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
她走在最前面,用手里的探棍小心地试探着前方的路面。
“这边,有声音。”李哲耳朵尖,指着左前方一堆被泥石流冲垮的房屋废墟喊道。
几人立刻围拢过去,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表面的杂物。
方静和李哲合力搬开一块断裂的木板,下面露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隐约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是幸存者!”方静激动地喊道。
他们利用携带的简易工具,小心地扩大救援口,避免造成二次坍塌。
林知意负责观察周围环境和对被困者进行安抚,何春慧准备急救药品,方静和李哲负责清理障碍。
雨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但没有人停下动作。
就在他们即将把被困者救出时,李哲突然感觉脚下的泥土微微一松,他脸色骤变,大喊:“不好!这边土层在动!”
林知意心头一紧,猛地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山坡。
在雨水的持续冲刷下,那片原本就不稳定的坡体表面,似乎有细微的泥流开始蠕动,发出令人不安的“沙沙”声,仿佛蛰伏的巨兽即将苏醒。
“快!加快速度!把人拉出来!准备撤离!”林知意当机立断,声音带着紧迫感。
她一边协助方静和李哲最后发力,一边紧张地用眼角余光扫视着那片蠢蠢欲动的山坡,心中的警报提到了最高级别。
那看似缓慢移动的泥流之下,隐藏着瞬间吞噬一切的巨大能量,而他们,正处在它的威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