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九年，七月流火。
神都的盛夏闷热难当，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焦灼，比烈日更让人心绪不宁。自三个月前御书房那场决定战略转向的谈话后，整个大雍，在皇帝周承璋的全力支持和杨慎的雷厉风行下，开始了一场艰难而果断的重心调整。
大量本欲驰援西线的援军、物资在半道改弦更张，转赴东南。天刑台与五大军营的精干力量被派往沿海各州，整饬防务，清查内鬼，强化阵法。一道道诏书发自宫中，严令沿海州县提高戒备，疏散边民，整训水师。
杨慎坐镇神都天刑台总部，日夜不休，处理着如雪片般飞来的各方讯息，调动资源，下达命令。他深知时间紧迫，西方联军的进攻绝不会等待大雍完全做好准备。他像一位高明的棋手，在巨大的棋盘上提前落子，试图挡住那预料之中的雷霆一击。
然而，敌人的狡猾与速度，还是略微超出了最坏的预期。
这一日，深夜，神都天刑台总部依旧灯火通明。
杨慎正在批阅来自南海碧波城的防务加固奏报，门外突然传来急促到几乎变调的脚步声！
“报——！！！”
一名风信堂密探踉跄冲入，甚至来不及行礼，双手高举一份染着点点暗红急书！
“台正大人！南海急报！十万火急！！”
杨慎眸光一凝，隔空一抓，那份信书飞入手中，上面施加了加密符文和警示标记。他迅速破解封印，展开一看，眉头也瞬间锁死。
来自南海重镇“碧波城”守将，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书写：
“景和九年七月丙戌，琉霞、澜沧、望海等七国忽发檄文，悍然宣布断绝与大雍之宗藩关系，斥我为‘北蛮’，并同时与西方‘自由之域’签订‘友好通商与防务协定’！其国主皆已换上西式礼服，于港口亲迎西方舰队入港！”
“西方大型炼金舰队，巨舰如山，金属与魔纹构筑，无帆自行，炮口森然，已借诸叛国港口为基地，开始疯狂袭击我南海商路！已有数十艘商船、三支巡逻船队遭劫掠或击沉！”
“其先锋舰队已开始炮击我外围岛屿哨所！碧波城外海，已见西方巨舰魔影！末将誓与碧波城共存亡，然敌势浩大，舰炮凶猛，迥异以往！恳请朝廷速发援兵！速发援兵！！”
咔嚓！
杨慎手下的木桌角，被他无意识散出的气劲震得粉碎。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
南海诸国，这些世代受大雍庇护、接受册封的藩属，竟在西方联军的威逼利诱下，集体倒戈！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西方对其渗透已久！“自由之域”……好一个“自由之域”，竟是如此撬动大雍南疆！
“碧波城……能撑多久？”杨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的怒意。
“禀台正……”那密探略作平复，回答道，“李将军已启动‘碧海护城大阵’，但西方舰炮威力奇大，每一次轰击都地动山摇……阵法消耗极巨！城中修士已全部上城助防，但士气……”
话未说完，又一道传讯符火急火燎地飞入，直接在空中炸开，显现出天刑台派驻碧波城的一名金丹修士虚影，他身后背景是轰鸣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脸色苍白，嘴角带血：
“台正！敌军舰炮凶猛！且有一种怪异飞行傀儡，速度极快，能投掷爆炸之物！我军飞舟难以抵挡！城墙多处受损！阵法已出现不稳迹象！急需元婴修士驰援！急需阵法大师稳固阵基！否则……碧波城危矣！！”
虚影晃动一下，骤然消散，显然是传输被干扰或施法者遭遇了不测。
大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杨慎身上。
杨慎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时，所有情绪已被压入眼底。
“敲警世钟！最高等级！”
“传令：即刻起，神都及沿海三州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港口实行军管，所有民用船只禁止出海！”
“传令：命令‘护国军’东区主力、天刑台金丹修士团，放弃原定路线，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驰援碧波城！”
“传令：天工部，立刻调拨所有库存的‘定脉柱’、‘镇海符’，由三位阵法大师携带，乘坐最快飞舟前往碧波城加固阵法！”
“传令神剑门、青阳门、缥缈宫、药王谷等凡在东南境内之宗门，接此令后，立刻派遣精锐弟子及金丹以上长老，前往碧波城听候调遣！违令者，以叛国论处！令传讯白云观、天机阁、万佛宗、天师教等宗门派遣精锐弟子及金丹以上长老驰援；同时以大雍皇朝和天刑台的名义广发诏令，号召更多的修士和有志之士加入对抗外族之战！护我大雍！护我道统！”
一连串命令如同疾风骤雨，瞬间通过传讯法阵发往四面八方。
杨慎站起身，走到殿外，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警世钟低沉而宏大的钟声在神都上空回荡，惊醒了无数睡梦中的人。
“果然……南海才是主战场。”他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三个月的准备，还是不够……但，也足够了！”
他转身，对紧随其后的副手沉声道：“随本座即刻入宫面圣。另外，将我们这三个月查到的、与南海诸国及西方使团往来过密的所有家族、商会名单，还有他们勾结的证据，全部整理好，一并带上。”
副手心中一顿，知道台正这是要趁着外敌压境之际，以雷霆手段清洗内部了！
“是！大人！”
杨慎望向皇宫方向，目光深邃。小皇帝……这场真正的考验来了。你和你所信任的臣子，能否守住这大雍的南大门？
与此同时，数万里之外的南海碧波城。
曾经繁华的港口城市，此刻已沦为炼狱。漆黑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西方炼金战舰在海上排开，粗大的炮管不断喷吐着毁灭的光束，狠狠砸在笼罩全城的“护岛大阵”的光罩上，激起剧烈的涟漪。
天空中，无数蝙蝠状的炼金飞行傀儡穿梭，投下的炼金炸弹在城内引发连绵爆炸，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城墙上，守军将士和修士们浴血奋战，符箓、飞剑、道法与西方射来的圣光箭矢、元素魔法、炼金弩炮激烈碰撞，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碧波城守将李擎天，一位金丹后期的老将，甲胄破损，须发焦灼，却依旧挺立在城楼最高处，挥舞战旗，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顶住！给老子顶住！援军就在路上！陛下和朝廷没有忘记我们！”
他的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和喊杀声中。
一道巨大的圣光炮束再次轰击在阵法光罩上，光罩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城内地基明显震动了一下。
李擎天的心沉了下去。阵法，快要到极限了。
他望向北方：“援军可要快点啊！”
就在碧波城浴血奋战，神都警钟长鸣的同时。
遥远的星洲大陆，原沃土文明一片丰饶古林被砍伐殆尽后新建起的巨城“自由之域”首府，一座融合了哥特式尖顶与炼金矩阵的宏伟堡垒内，一场决定战争走向的高层会议正在进行。
与会者多是身着华丽法袍的法师、佩戴神圣徽记的骑士领主、以及一些气息阴鸷、裹在深色斗篷中的身影。长桌的主位空着，象征着联盟权力的微妙平衡。
身穿元素神堂烈焰纹章法袍的大元素师埃尔德林?格林定下调子：
“先生们，女士们，婆罗多高原的泥潭，已经成功吸住了大雍最精锐的西部军团和皇朝主力的注意。正如计划所示，‘声西击南’战略进展顺利。”
他指向墙上巨大的魔法沙盘，沙盘上，代表联军主力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炼金舰队模型，正密密麻麻地汇聚在星洲与南海之间的航路上。
“我们的主力舰队，已在琉霞国、澜沧国港口完成最后补给。这些识时务的岛国，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跳板和资源。” 他语气中带着轻蔑，显然并未将这些叛变者真正放在眼里。
铠甲上刻满圣光符文的光明骑士团长奥古斯特公爵，声如闷雷地接口：“大雍的南方，富庶而软弱，他们的水师还在使用木壳船和可笑的符箓！我们的炼金战舰将如热刀切黄油般撕裂他们的防线！那里的财富、人口、还有那些未被‘污染’的灵脉，都将归于圣光与文明！”
“还有那些独特的修行法门和知识，” 一个坐在阴影里声音嘶哑的黑暗教廷代表阴恻恻地补充，“莫迪凯大人对东方灵魂的非常感兴趣。此次进军，收割的灵魂数量，必须远超星洲。”
会议气氛变得热烈而贪婪，众人仿佛已经看到财富与功勋在向自己招手。
然而，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从会议室最阴暗的角落传来。那里坐着一个身影，全身笼罩在没有任何标识的漆黑斗篷中，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他是欧罗巴古老家族联盟的代表，一个被称为“使者”的存在。
“诸位，不要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 “使者”的声音平淡，却带着权威，“征服和掠夺是过程，而非最终目的。家族议会再次提醒各位，最高优先级的任务，是寻找‘钥匙’。”
这个词让在场的喧嚣稍稍平息。许多人脸上露出困惑或不在意的神色。“钥匙”之说，在高层中流传，但具体所指一直语焉不详。
另一个元素法师卡修斯微微皱眉：“‘使者’阁下，我们一直在留意任何异常的时空波动或强大的个体能量反应。但大雍疆域辽阔，寻找一个不确定的‘钥匙’，无异于大海捞针。或许在我们征服的过程中，它自然会显现？”
“钥匙的存在，关乎的远非这个世界的资源分配。” “使者”的语气依旧冰冷，“它连接着更深层的秘密，关乎‘飞升之路’，关乎我们能否真正摆脱这个牢笼。主教们携带的圣徽，战场上布下的法阵，收集灵魂只是顺带，更重要的是感知‘钥匙’可能引发的共鸣。不要本末倒置。”
他顿了顿，斗篷下的目光似乎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战争要继续，灵魂要收割，但任何关于异常个体，尤其是能够扰动法则，拥有未知能量的个体，一旦出现必须第一时间上报。这是家族的最高指令。”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压抑感中结束。大多数将领依然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征服快感中，对“钥匙”之说半信半疑，只当是那些古老家族又一个故作神秘的癖好。唯有少数深知内情者，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与此同时，南海，叛变的琉霞国主港口“明珠港”。
曾经停泊大雍商船的泊位，此刻已被一座座钢铁巨兽般的西方炼金战舰占据。这些战舰通体由附魔金属铸造，舰身覆盖着复杂的魔纹，巨大的烟囱冒着淡淡的魔法辉光，主炮口径惊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码头上，一队队来自“自由之域”的士兵和工程师正在紧张地进行最后的物资装载和设备检查。他们穿着统一的制式军服，神情倨傲，与周围点头哈腰、试图讨好他们的琉霞国官员形成鲜明对比。
其中最为庞大的旗舰“破浪者号”的舰桥上，舰队总司令，一位名叫沃尔夫冈的海军上将，正拿着单筒炼金望远镜，志得意满地眺望着北方，那里是大雍海岸线的方向。
“多么肥沃的土地，却由一群固步自封的土着占据。”他对着身边的副官笑道，“用不了多久，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些会点小把戏的修士，都将成为我们迈向更伟大文明的垫脚石。告诉小伙子们，登陆后，放手去干！财富和荣誉，属于勇敢者！”
副官恭敬领命，眼中也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与此同时，南海，碧波城。
就在守将李擎天几乎要放弃等待朝廷正规援军，准备下令进行白刃战时，城楼上的哨兵突然发出了带着惊愕与难以置信的呼喊：
“将军！快看！西边！海面上！还有……还有陆上！”
李擎天猛地转头望去。只见西侧原本空旷的海面上，出现了数十艘大小不一、样式各异的船只——有简陋的渔船，有商贾的货船，甚至还有几艘明显是宗门风格的灵舟！它们没有统一的旗号，船速也不快，却义无反顾地朝着碧波城的方向驶来！
与此同时，通往碧波城的官道上，烟尘滚滚！那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行进扬起的整齐尘土，而是杂乱却汹涌的人流！有驾驭着简陋飞行法器的散修，有骑着驮兽、身着各色家族服饰的门客，更有大量徒步奔跑、手持锄头、铁锹甚至只是粗壮木棍的……普通青壮百姓！他们之中，甚至夹杂着一些白发苍苍，却眼神矍铄的老者。
“这……这是……”李擎天愣住了。朝廷的援军未见踪影，来的却是这样一支“杂牌军”？
很快，先头的几艘小船和几名御器飞行的修士冲破外围零星的敌军拦截，靠近了城墙。一个声音通过扩音法术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碧波城的弟兄们挺住！白沙县赵家庄，率全庄修士三人、青壮五十，前来助战！”
“落霞宗外门弟子王琰，携同道七人，愿与碧波城共存亡！”
“百花谷散修联盟，接到天刑台征召令，特来效力！”
更多的声音汇聚起来，嘈杂却充满了力量：
“不能让蛮夷踏上我们的土地！”
“狗日的番邦，敢来抢我们的土地！”
“为了陛下！为了大雍！”
在这群形形色色的支援者中，有一位老者格外引人注目。他看起来年近花甲，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皱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修为不过是筑基初期，御使的也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飞行起来摇摇晃晃。
他奋力飞到李擎天所在的城楼附近，落了下来，努力挺直了佝偻的腰板，向李擎天行了一个不甚标准的修士礼：“将军……老朽张青山，清河府人士，筑基初期……特来助战！”
李擎天看着这位比自己父亲年纪可能还大的老修士，心中五味杂陈：“老丈……您这年纪，何苦来这修罗场？”
张青山咧开嘴，眼神却异常清澈：“将军，俺小时候，赶上老皇帝末年，那叫一个乱哟！饿过肚子，逃过荒，亲眼见过路边冻死的饿殍……那时候，命比草贱呐！”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泛起回忆的光：“后来，现在的先帝爷，就是肃宗皇帝（周玄凌）他爹走了，年轻的肃宗皇上登基。那八年，皇上是真不容易啊，收拾他爹留下的烂摊子，想办法让俺们老百姓有口饭吃……再后来，老天爷开眼，灵气复苏了，年景也好了！俺这把老骨头，居然也迷迷糊糊修炼还筑基了！能多活些年头，能看到地里长出好庄稼，能看到娃娃们能安心上学堂……这日子，是皇上和朝廷给的，是咱大雍给的！”
老人的声音变得激昂：“俺听说，先皇帝后来一门心思要生个有修行资质的太子，俺们老百姓还偷偷去庙里烧香，盼着老天爷保佑皇上如愿呢！这么为俺们着想的皇上和朝廷，现在蛮夷打来了，想毁掉这一切？俺们不答应！俺虽然老了，修为低微，但拼了这条命，也能溅蛮夷一身血！叫他们知道，咱大雍的人，不是好欺负的！咱脚下的地，不是他们能随便踩的！”
说着，他紧紧握住了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转身面向城外浩瀚的敌军舰队，浑浊的眼眸中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张道友……”李擎天喉咙梗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身后，许多浑身浴血的守军将士也听到了这番话，眼眶不由得红了。
是啊，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这座城，更是城后千千万万个像张青山这样的普通人，是他们碗里的饭，是娃娃们的学堂，是这来之不易的每一天！
就在这时，城外西方旗舰“破浪者号”上，沃尔夫冈上将通过炼金远望镜也看到了这“可笑”的一幕。他嗤笑道：“看啊，一群乌合之众！农民、渔夫、低阶修士……这就是这个古老帝国的底蕴吗？真是可悲又可笑！”
然而，他身边一位随军法师却微微皱眉：“将军，不要小看他们。您看他们的眼神……那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和……疯狂。这种精神力量，有时候比钢铁更难摧毁。”
沃尔夫冈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但内心深处，却莫名地掠过寒意。他无法理解，是什么让这些看似弱小不堪的个体，敢于直面如山般的钢铁舰队和毁灭性的魔法。
碧波城下，来自民间的援军开始自发地加入防守。散修们用并不高明的法术干扰敌舰的瞄准，家族门客们组成小队清剿试图登陆的小股敌军，而那些普通的青壮百姓，则冒着箭矢和爆炸，奋力帮助搬运守城器械、抢救伤员、加固破损的城墙……
他们的加入，无法立刻扭转战局，却像一股滚烫的热血，注入了碧波城几乎要冷却的血管中。一种名为守护的力量，在战场上悄然弥漫开来。
李擎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猛地举起战刀，声音响彻城墙：
“弟兄们！百姓们！看到了吗？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我们的身后，是千千万万个大雍子民！为了他们碗里的饭，为了娃娃们的将来，为了先帝爷和当今陛下给咱们的这份太平日子——”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震天的怒吼，伴随着民间援军们参差不齐却同样坚定的呐喊，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竟暂时压过了城外敌舰的炮火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