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了不打了!打了一整天饿得前胸贴后背,小尼姑也被你们救走了!老子先走为敬!”
田伯光扯着嗓子怪叫一声,话音未落,人已如受惊的狡兔,猛地一跺脚,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朝着衡阳城的方向亡命飞窜,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几片打着旋儿的落叶。
令狐冲岂容这祸害轻易逃脱?
他眼神一凛,口中低喝:“想跑?”脚下步伐玄奥一变,华山派精妙身法瞬间催动,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起一阵疾风,紧咬着田伯光的背影便追了下去。衣袂翻飞,在身后拉出一道笔直的线。
田伯光一边将“草上飞”的轻功施展到极致,一边抽空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令狐冲的身影如同附骨之疽,竟越追越近,不由心头暗骂:
“他娘的!这些华山弟子都是什么怪物投的胎?剑法刁钻也就罢了,怎么轻功也个个跟鬼影子似的难缠!”
他憋着一口气,将吃奶的力气都用在腿上,恨不得肋生双翅。
这一场追逐,快如疾风掠地,两人身形在官道、田野间高速穿梭,带起烟尘滚滚。不过顿饭工夫,巍峨的衡阳城墙已然在望。
远远瞥见城门附近那熟悉的“回雁楼”招牌,田伯光那双贼溜溜的眼珠猛地一转,一个脱身的毒计瞬间涌上心头。
他嘴角勾起一丝阴险的笑意,非但不入城门,反而足尖在城墙上连点数下,借力腾空,如大鸟般几个利落的起落,便直接翻上了回雁楼二层的雕花木窗,“哐当”一声撞了进去,稳稳落在楼板之上。
“小二!小二!死哪去了?好酒好肉,赶紧给老子端上来!要快!!”田伯光甫一站定,便扯开破锣嗓子,旁若无人地大声呼喝起来,声震屋瓦,震得楼板都仿佛在颤抖。
二楼原本还有两三桌食客,正自低声谈笑。
田伯光如此凶神恶煞地破窗而入,又这般嚣张呼喝,那气势顿时吓得众人脸色发白。
一个正端着盘子给邻桌送菜的小二更是腿肚子一软,差点把盘子摔了。
他一看田伯光那副江湖豪客的做派,哪里还敢怠慢?
连忙点头哈腰,声音都带着颤:“是…是!大爷您稍等,马上就来!马上就来!”说着连滚带爬地就往楼下冲去取酒菜,生怕慢了一步惹恼了这位煞星。
几乎就在小二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的瞬间,一道青影如风般掠上二楼,稳稳地坐在了田伯光对面的条凳上。
正是令狐冲!他气息微促,但眼神锐利如鹰,牢牢锁定着田伯光,冷笑道:“田兄好兴致,逃命途中还不忘寻个好地方打尖?”
未等令狐冲继续发难,田伯光抢先抓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抹了把嘴,露出一副惫懒又无奈的神情:“令狐兄弟,咱们这架从晌午打到日头偏西,少说也缠斗了小半天了吧?我田伯光就算是铁打的,这会儿也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剑要拼,命要搏,可这五脏庙总得祭一祭吧?你好歹让我吃顿饱饭,做个饱死鬼,也算你华山派仁义,如何?”
他故意把话说得可怜兮兮,眼睛却滴溜溜乱转,观察着令狐冲的反应。
令狐冲被他这番混不吝的说辞气笑了,忍不住翻了老大一个白眼。他是真没想到,这江湖上臭名昭着、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采花大盗、一流高手,私底下竟是这般滚刀肉似的泼皮无赖模样。
“田伯光,”令狐冲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转冷,“我劝你还是少耍这些滑头。老老实实自缚双手,跟我去衙门伏法认罪,岂不省事痛快?”
话音未落,令狐冲眼中寒光一闪,坐着的身形纹丝不动,右手却快如闪电般拔出腰间长剑!一道匹练似的剑光,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刺田伯光上盘要害!竟是坐着就悍然出手!
田伯光早有防备,怪叫一声:“嘿!说打就打啊!”腰间弯刀几乎同时出鞘,“锵”的一声金铁交鸣,精准地架住了令狐冲这刁钻的一剑。刀光剑影瞬间在小小的酒桌上方激烈碰撞起来!
“叮叮当当!”刀剑交击之声如同骤雨打芭蕉,密集而急促。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就在这方寸之地,以快打快,瞬间便过了五六十招!刀光如练,剑影如虹,劲气四溢,逼得旁边几张空桌的杯盘都微微震颤。谁也奈何不了谁,局面一时僵持。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吸气声。
刚才那个小二,此刻正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和几碟小菜,双腿抖得如同筛糠,脸色惨白如纸,一步一顿,战战兢兢地挪了上来。他显然是被这近在咫尺的刀光剑影吓破了胆。
令狐冲眼角余光瞥见小二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心中不忍。他手腕一抖,长剑划出一个精妙的圆弧,“当”的一声荡开田伯光的弯刀,随即手腕一翻,“唰”地还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他对着小二尽量温和地道:“放下吧,没你的事了。”
田伯光见状,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阴笑。他太了解这些名门正派弟子的做派了,讲究什么“侠义”、“不伤及无辜”,这正是他可以利用的弱点!
小二如蒙大赦,抖着手将酒壶和几碟花生米、酱牛肉、拍黄瓜放在桌上,连托盘都忘了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下了楼。
田伯光看也不看令狐冲,抓起酒壶,也不用碗,直接对着壶嘴就“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大口,然后抓起酱牛肉就往嘴里塞,吃得汁水淋漓,嘴里含糊不清地赞道:“嗯!好酒!肉也够味!”
令狐冲自己带的酒早先在林中就被田伯光糟蹋光了。此刻看着田伯光抱着酒壶痛饮,闻着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浓郁酒香,腹中酒虫顿时被勾得翻江倒海,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可环顾四周,二楼除了他们这一桌,其他食客早被吓跑,空空如也。想喝酒?要么自己下楼去拿,可又怕这狡猾的淫贼趁机溜走。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田伯光何等眼尖?立刻捕捉到了令狐冲那瞬间的渴望和犹豫。
他故意把酒壶摇得哗哗作响,里面酒液晃荡的声音格外诱人。他舔了舔油乎乎的嘴唇,脸上堆起促狭的笑容,将酒壶朝令狐冲晃了晃:“嘿嘿,令狐兄弟,眼馋了吧?这壶好酒,你要不要也来一口解解馋?放心,我田伯光请客,管够!”那语气充满了揶揄。
“呸!”令狐冲啐了一口,脸上露出极度不屑的神情,“田伯光,少来这套!我令狐冲今日若是喝了你这淫贼一口酒,明日传回华山,我师父他老人家非得亲手清理门户,把我这逆徒活活打死不可!你信不信?”他语气斩钉截铁,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又瞟了一眼那诱人的酒壶。
话音落下,令狐冲不再理会田伯光的挑衅。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嘴唇几不可察地快速翕动了几下,一股细微却凝练的内力波动悄然散开——正是上乘的‘传音入密’之术,将指令直接送入了楼下掌柜和小二的耳中。
田伯光看着令狐冲突然凝神运功,周身气息隐晦波动,消耗不小的样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嘀咕:“这小子搞什么鬼?不喝酒运什么功?吓唬老子?”
没过多久,楼梯再次响起脚步声。还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小二,这次他双手端着一个更大的托盘,上面赫然摆着两壶未开封的上好汾酒!他小心翼翼地将两壶酒放在令狐冲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像避瘟神一样飞快地退了下去。
令狐冲看着面前两壶美酒,脸上顿时露出得意之色,随手拍开一壶的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盖过了田伯光手中那壶。
田伯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令狐冲刚才是在用内力隔空点酒!他心中暗惊于令狐冲内功修为之高深,嘴上却不肯认输,眼珠再次急转:不行,计划不能泡汤!他猛地将手中酒碗一摔,厉喝道:“想喝酒?没门!”
同时左手快如闪电地探出,抓住弯刀刀柄,“锵啷”一声寒光出鞘!目标并非令狐冲,而是直劈向那两壶刚送上来的美酒!刀光如匹练,狠辣决绝!
“卑鄙!”令狐冲早有防备!几乎在田伯光手动的同时,他放在桌上的长剑已然化作一道惊鸿!剑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横截在刀光之前!
“当!”火星四溅!刀剑再次狠狠碰撞!
那小二本就惊魂未定,一直躲在楼梯口偷看,此刻骤然见到雪亮的刀光朝自己劈来,吓得魂飞天外,“妈呀!”一声惨叫,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后一屁股重重跌坐在楼梯上!
手中托盘连同那两壶珍贵的汾酒,脱手飞出,“啪嚓”、“哗啦”两声脆响,在楼板上摔得粉碎!浓郁的酒香如同炸开一般,瞬间弥漫了整个二楼空间,酒液流淌了一地。
闻着这醉人却浪费的满楼酒香,令狐冲心疼得嘴角都抽搐了一下。他强压怒火,从怀中摸出约莫二两碎银子,看也不看,手腕一抖,银子便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入瘫坐在楼梯上、惊魂未定的小二怀中。
“小二受惊了,拿着银子压压惊,下楼去吧!此地危险!”令狐冲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
“谢谢大侠!谢谢大侠救命!”小二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攥着银子,涕泪横流地连连作揖,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哈哈哈!好酒!可惜喽!”田伯光看着地上的碎瓷和酒渍,得意地放声大笑。他本意就是制造混乱,这一刀虽未毁掉酒,却成功吓跑了小二、摔碎了酒壶,效果甚至更好。
令狐冲猛地转过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死死盯着田伯光:“田伯光!亏你还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人物!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二,很有意思吗?!这就是你万里独行的威风?!”声音如同寒冰,充满了鄙夷。
田伯光被令狐冲这凌厉的目光和质问噎得一滞,脸上难得地掠过一丝讪讪之色,但随即又强撑着哼了一声,也不答话,低下头抓起盘中剩下的牛肉,更加凶狠地大嚼起来,仿佛要将那股被质问的尴尬都嚼碎咽下去,只是眼珠依旧骨碌碌乱转,寻找着脱身良机。
令狐冲虽然嗜酒如命,此刻闻着满楼酒香更是馋虫大动,但对于眼前这个妄图玷污恒山师妹的采花恶贼,他心中只有厌恶和警惕。
他“唰”地一声将长剑重重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斩钉截铁地宣告:“我再给你半刻钟时间!半刻钟后,无论你吃没吃完,我必擒你归案!休想再耍花样!”
田伯光头也不抬,只是更加用力地咀嚼着食物,发出含糊不清的“嗯嗯”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敷衍,眼神却越发闪烁不定。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凝固到极点的时刻,楼梯口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脚步沉稳,带着一种刻板的节奏。一个身着青色道袍、面容方正、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道士,手持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缓步走了上来。
他一上楼,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瞬间便牢牢锁定了正在大快朵颐、形象狼狈的田伯光身上,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充满了嫌恶与敌意。
他大步抢到田伯光桌前,右手“噌”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田伯光鼻尖,厉声喝问,声音如同金铁交击:“你便是那作恶多端的淫贼,万里独行田伯光?!”那剑穗上绣着小小的泰山云纹,正是泰山派弟子的标识。
田伯光正愁找不到脱身机会,看到这送上门的愣头青,心中简直乐开了花!他故意将嘴里嚼了一半的牛肉渣滓朝青年道士的方向“呸”地一吐,嚣张无比地怪笑道:“嘿嘿!正是你家田爷爷我!小牛鼻子,找你爷爷何事?”语气极尽挑衅侮辱之能事。
那青年道士——正是泰山派天松道长的弟子迟百城——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尤其对方还是恶名昭彰的淫贼!他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怒发冲冠,爆喝一声:“恶贼受死!”
手中长剑灌注全身内力,一招泰山派刚猛凌厉的入门杀招“泰山压顶”,便挟着呼呼风声,如同开山巨斧般,朝着田伯光的头顶狠狠劈下!这一剑,是他练得最熟、威力最大、自认为最拿手的一招!
他算准了时机,趁着田伯光坐着、手中还拿着食物、弯刀似乎尚未完全准备好的瞬间发难!在他想来,就算这一剑不能立毙此贼于剑下,也必能逼得他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然而,他大大低估了田伯光的实力和狠辣!
田伯光是什么人?那是江湖上顶尖的一流高手,刀口舔血、经验丰富无比的老油条!面对这看似势大力沉、实则在他眼中破绽明显的“泰山压顶”,田伯光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厉芒!
“找死!”一声低沉的冷喝从田伯光喉咙里挤出。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坐着的身形如同装了机括般猛地向侧面一滑!同时,一直按在桌下的右手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呛——!”一道比月光更冷、比闪电更疾的弧形刀光,如同地狱中升起的死亡之月,骤然从桌下暴起!后发先至!
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斜斜撩向迟百城毫无防备的胸腹要害!这一刀,狠!准!毒!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更是田伯光蓄谋已久的全力一击!他要的,就是重创甚至击杀这个搅局的泰山弟子,让令狐冲不得不分心救人!
“不好!”对面的令狐冲在田伯光手动的一刹那,瞳孔骤缩!那片骤然亮起的、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刀光,让他瞬间明白了田伯光的歹毒用心!
他怒吼一声,桌上的长剑早已如毒龙出洞般刺出!目标直指田伯光持刀的右肩!这一招“白云出岫”,意在攻其必救,围魏救赵!
但田伯光这次是铁了心要制造混乱脱身!他竟对令狐冲这迅疾如电的一剑不闪不避!只是身体在刺出的同时,极其诡异地扭曲了一下!
“嗤啦!”令狐冲的长剑瞬间刺穿了田伯光左肩的衣衫,带出一溜血花!但田伯光拼着受这一剑,他手中那夺命的弯刀去势却丝毫未减!
“噗——!”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迟百城那气势汹汹劈下的长剑骤然停滞在半空,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整个人如遭重锤猛击,踉跄着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一道从左肩斜划至右肋的恐怖刀口瞬间崩裂开来,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大片道袍!
他眼睛死死瞪着田伯光,充满了惊骇与不甘,身体摇晃了几下,重重地仰面倒在楼板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田伯光看也不看倒地的迟百城,借着令狐冲一剑之力,顺势一个翻滚,卸掉冲力。他右手一抖,“唰”地一声将染血的弯刀精准地还入腰间刀鞘。他捂着流血不止的左肩伤口,脸色因疼痛而微微扭曲,却对着惊怒交加的令狐冲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嘿嘿怪笑:“令狐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
“吾去也!”最后三个字还在空气中回荡,田伯光的身影已如同鬼魅般撞破另一侧的窗户,带着一串得意的狂笑,消失在衡阳城黄昏的屋脊之间!
“田伯光!!”令狐冲怒吼一声,却已追之不及。他恨恨地一跺脚,立刻扑到倒地的迟百城身边。只见迟百城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胸前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外冒。令狐冲不敢怠慢,出手如风,连点迟百城胸前几处大穴,暂时止住狂涌的鲜血。
就在此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却异常轻盈的脚步声,显出来人轻功极高。一个身着杏黄色道袍、长须飘拂、面沉如水的中年道士,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二楼。
他一眼就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弟子,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和颤抖:“城儿!城儿!你怎么样?是谁伤的你?!”来人正是泰山派高手,迟百城的师父——天松道长!
令狐冲连忙起身,抱拳行礼:“晚辈华山派令狐冲,见过天松师叔!”他认出了这位在江湖上颇有声望的前辈。
天松道长此刻全部心神都在重伤垂危的爱徒身上,哪有心思客套?他一边迅速检查迟百城的伤势,一边头也不抬地厉声喝问,语气如同寒冰:“令狐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城儿为何伤成这样?!”
“天松师叔,详情稍后容禀!救人要紧!”令狐冲知道解释不及,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碧玉瓷盒,快速打开,里面是淡粉色、散发着奇异幽香的膏状物。
“晚辈这里有恒山派的疗伤圣药‘天香断续胶’,对外伤有奇效!快给这位师兄敷上止血!”
天松道长也是识货之人,一见那药膏色泽气味,便知是恒山派秘制的疗伤圣品,价值千金!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救徒心切,也顾不得多问,立刻接过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迟百城那恐怖的伤口上。
药膏果然神效,甫一接触皮肉,那汹涌的出血势头便肉眼可见地减缓下来。
看着弟子伤势暂时稳定,天松道长紧绷的心弦才略微放松,铁青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令狐冲这才抓住机会,将田伯光如何掳走仪琳,自己与师弟风笑如何追击拦截,又如何一路追至此地,以及刚才在回雁楼上,迟百城如何突然出现、激怒田伯光、被其拼着受伤也要狠辣重创的经过,简明扼要却条理清晰地讲述了一遍。
天松道长默默听着,脸色变幻不定。听到是自家徒弟技不如人,又因鲁莽出手而被田伯光这凶徒所乘,他心中自然明白这是事实,更觉脸上无光。
尤其看到令狐冲虽然衣衫染血,但气息沉稳,神完气足,而自己精心培养的弟子却重伤垂死,两相比较之下,那份身为师父的羞惭和护短的恼怒更是交织翻涌。
就在这时,昏迷的迟百城在药力作用下,竟悠悠转醒过来。他意识尚未完全清晰,第一眼看到的是师父关切的脸,随即又瞥见了站在一旁的令狐冲。
田伯光临走时那句“令狐兄,后会有期”瞬间在他模糊的意识中回响起来。强烈的怨恨和误解让他挣扎着抬起手,虚弱却清晰地指向令狐冲,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指控:“师……师父……你……你怎可与这……这淫贼的兄弟……搭话……?”
天松道长闻言一愣:“城儿,你此言何意?”
“我……我亲眼所见……田伯光……临走时……与他……称兄道弟……!”迟百城用尽力气说完,又昏厥过去,手指却依然倔强地指着令狐冲的方向。
天松道长听完,心中雪亮。这分明是田伯光临走时故意栽赃嫁祸,离间挑拨的毒计!以他的阅历,自然明白令狐冲绝不可能与田伯光同流合污。
然而,看着爱徒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感受着那几乎失去生命的虚弱气息,再对比令狐冲的“完好无损”,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迁怒之火,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头腾起。他身为泰山派长辈,弟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淫贼重伤,而华山派一个小辈却似乎“毫发无伤”,这让他老脸往哪搁?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复杂地扫了令狐冲一眼,那眼神中有审视,有恼怒,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迁怒。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迟百城背起,动作沉稳。
在转身欲下楼之际,他脚步微顿,侧过头,对着令狐冲,语气不咸不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训诫意味:“令狐贤侄,今日之事,贫道记下了。你身为华山首徒,名门正派之表率,言行举止,还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辱没了师门清誉!”
这番话,表面是提醒,实则充满了对令狐冲“未能保护好同道”甚至“与贼人关系暧昧”的隐隐指责。
说完,天松道长不再停留,背着迟百城,身影沉重地消失在楼梯拐角。
偌大的回雁楼二楼,瞬间变得死寂一片。只剩下满地的狼藉——破碎的酒壶、倾倒的桌椅、凝固的血迹、刺鼻的酒气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夕阳的余晖透过破开的窗户斜斜照进来,将令狐冲孤零零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天松道长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滩属于迟百城的暗红血迹,再摸了摸自己左肩和衣襟上沾染的、属于田伯光的血迹。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憋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充满无奈和自嘲的、长长的叹息,在空旷的酒楼里轻轻回荡。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