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没有久留。...
当他知道三小要清缴第五个地方的时候，他放心不下和宁师妹一起赶到此处，不过宁师妹需要照顾灵珊就留在了附近的客栈，可是紧赶慢赶还是差了少许，他自己也十分的自责。
回到客栈，将事情经过告诉宁师妹后，温和的宁师妹少见地对岳不群发了脾气，埋怨他此时怎么能对三小不管不顾，随即出门寻找三小。
暮色四合，宁师妹终于在郊野寻到三人。
他们瘫坐枯草间，衣衫破碎，脸颊高高肿起，眼神空洞如遭雷击，仿佛三尊失了魂的泥塑。
“师娘！”三人惊觉，慌忙滚下草坡，挣扎着跪倒尘埃，头颅深埋。
宁师妹心口猛地一抽，痛得几乎窒息。
她疾步上前，双手用力搀扶，指尖颤抖着抚过那些淤肿伤痕，声音哽咽：“疼吗？”
令狐冲与风笑再也绷不住，泪水混着泥土滚落，嚎啕出声。
唯有二牛，死死咬住嘴唇，倔强地昂首望天，喉结滚动，硬是将汹涌的酸楚逼回眼底。
“好孩子，都过去了，跟师娘回去。”宁师妹强忍泪意，张开双臂，将三个失魂落魄的少年紧紧拢在身侧，一步步带离这片伤心地，如同母鸟护卫着受惊的雏儿。
客栈温暖的灯光下，宁师妹扎起衣袖，在灶台前忙碌。
锅铲翻飞，油香四溢，几道家常小菜热腾腾上桌，暖意驱散着寒夜阴霾。
岳不群安置好熟睡的灵珊，悄然落座。
宁师妹瞥了他一眼，冷冷收回目光，筷尖重重戳在碗沿，发出清脆一响。
岳不群目光扫过三个低头扒饭的弟子，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此行江湖，为师……甚是失望。”
“师兄！”宁师妹欲言又止。
岳不群抬手止住她，目光如寒潭深水：“前四处，皆是江湖宵小，实力渐增，于尔等不过砥砺之石。独这第五处，考的是辨明是非的慧眼！王景那厮早已暗示，若你们肯冲进去细看，蛛丝马迹岂能瞒过？”
他指尖重重叩击桌面：“江湖险恶，十成里有七成，不在刀光剑影，而在人心鬼蜮！你们三个的功夫，在年轻一辈中已难觅敌手。可这识人断事的眼力，差得何止千里！”
目光如电，直刺二牛：“二牛，你下山是为血亲复仇。可你扪心自问，凭你现在，能在保全自身下尽诛仇寇吗？我与你师娘十年心血，难道只为换你与仇人同归于尽？”
视线转向令狐冲与风笑，锋芒不减：“冲儿，笑儿！你们随二牛下山，是为何故？美酒佳肴固然诱人，可连事情的轻重缓急都分不清，谈何相助？”
他长叹一声，失望如潮：“欲成大侠，高深武功、侠义心肠，缺一不可！更要紧的，是明辨是非的慧眼！答案摆在眼前，仍自作聪明，如此这般，如何行走这吃人的江湖？”
“师父！弟子知错了！”三人齐齐伏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声音带着悔恨的颤抖。
岳不群看着跪伏的弟子，语气终是缓了些：“响鼓何须重锤？今日为师敲打你们，只因你们是华山的脊梁！将来华山剑脉，终要交托尔手。你们兄弟齐心，为师欣慰。但为师更不愿见你们因不辨黑白，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挥了挥手，疲惫中带着不容置疑：“好了，夜已深沉，把桌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都去歇着吧。”
“是，师父！”三人如蒙大赦，默默起身，将盘中饭菜一扫而光，才悄然退下。
待脚步声远去，岳不群转向犹自生闷气的妻子，苦笑着低声下气，许下了一箩筐诸如“陪逛庙会”、“亲手做羹汤”的“城下之盟”，才哄得宁师妹眼角冰霜稍融。
次日清晨，岳灵珊清脆如银铃的嬉闹声穿透门板。
“爹！娘！快来看师兄们认错啦！”
岳不群夫妇整衣而出，只见厅堂内，令狐冲、二牛、风笑三个垂头丧气，如鹌鹑般并排坐在矮凳上。
小师妹岳灵珊则神气活现地搬了把高椅，雄踞桌面，模仿着岳不群昨日的神态语气，小手指点江山：
“哼！你们三个，太不讲义气啦！下山吃香的喝辣的，独独撇下我，该当何罪？”
看着这鸡飞狗跳又生机勃勃的一幕，岳不群与宁师妹相视莞尔，昨日阴霾尽扫。
宁师妹上前，将女儿从高处抱下，轻点她鼻尖：“珊儿，女儿家家的，这般泼辣，成何体统？”
岳灵珊顺势赖在母亲怀里扭糖儿：“都怪师兄们嘛！下山玩儿也不带我！娘亲要替珊儿做主！”
好一番软语温言，才安抚下这颗委屈的小心灵。
待这场小小闹剧落幕，岳不群负手而立，目光扫过众人：“都随我来。”
众人随他行至客栈后开阔空地。
岳不群随手折下一根三尺树枝，紫气微不可察地于指尖流转，浸润枝身：
“下山历练一场，让为师掂量掂量，你们这身骨头，到底硬了几分。”
三小神色一凛，齐齐躬身抱拳：“请师父赐教！”
宁师妹牵着灵珊退至场边。
小灵珊立刻化身最卖力的拉拉队，蹦跳着拍手：“爹爹加油！好好收拾师兄们！”
令狐冲率先踏出，长剑清吟出鞘。
剑光乍起，如流风回雪，飘逸绝伦间暗藏凌厉杀机，正是“希夷剑法”精髓。
岳不群手腕轻抖，那根附着紫气的枯枝后发先至，似缓实疾，“叮”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点在令狐冲剑势流转最薄弱处。
飘逸剑光顿如泡影破碎。
“总算不是花架子，但火候尚欠，还得再练十年！”岳不群淡然点评。
令狐冲毫不气馁，他深知师父武功深不可测。
剑路陡变，奇诡迅疾，“独孤九剑”破字诀展开，剑尖吞吐如蛇信，专寻岳不群周身气机流转间隙。
岂料岳不群仅以最基础的“华山剑法”拆解，一招一式浑然天成，圆融无缺。
数招一过，令狐冲只觉那枯枝织成一张无形大网，自己仿佛撞入粘稠胶水，竟连一剑也递不出去！
岳不群收枝而立：“‘独孤九剑’重剑理通变，而非招式本身。其中真味，你自行体悟吧。”
枯枝一指二牛：“下一个！”
二牛深吸一口气，踏步入场，右手长剑挽个剑花，沉稳起手，亦是“华山剑法”。
岳不群只以合璧剑法中属于男子的刚猛剑招应对。
树枝翻飞，或劈或刺，力道拿捏妙到毫巅。
二牛凝神拆解，一时竟守得滴水不漏。
“换剑！”岳不群蓦然低喝。
二牛应声变招，左手剑势陡转，化为“玉女剑法”的轻灵绵密，如穿花蝴蝶。
岳不群树枝连点，封住其剑路，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手腕微沉，紫气骤然一盛。
“铿！”
二牛只觉一股沛然巨力自剑身传来，虎口剧震，长剑几欲脱手，踉跄后退数步。
“仅是中规中矩，合璧剑法不必再试。”岳不群摇头。
“师父，请再等等！”二牛稳住身形，猛地探手拔出腰间另一柄长剑，双剑在手，气势陡变。
他眼中燃起火焰：“弟子下山这些时日，自创了几式粗陋剑招，请师父指点！”
岳不群眉峰微挑：“哦？进招！”
“第一式，‘负剑下山’！”二牛低吼，身影疾晃，“螺旋九影”身法展开。
一道残影持双剑悍然直刺岳不群面门，另一道身影却借力凌空跃起，双剑高举过顶，如开山巨斧，交叉怒劈而下！风声凄厉！
岳不群一眼洞穿虚实，直刺为虚，凌空劈斩方是杀招！
枯枝之上紫芒流转，不闪不避，斜斜向上撩出。
“啪！”
精准无比地架住双剑交叉的致命劈砍，气劲四溢，震得地上尘土飞扬。
二牛借力旋身落地，双剑嗡鸣不止：“第二式，‘江湖歧路’！”
话音未落，左手剑竟脱手飞出，化作一道惊鸿直射岳不群咽喉！同时脚下“螺旋九影”催至极致，人随剑走，右手长剑如毒龙出洞，悄无声息削向岳不群腰间！
狠辣刁钻，虚实难辨！
“不差！”岳不群眼中精光一闪，赞了一声。
枯枝如紫电横空，先是一记迅捷无伦的斜削，“叮”地磕飞袭面而来的飞剑。
随即枝头顺势回旋下压，如泰山压顶，正正压在二牛削向腰间的剑脊之上！
“铛！”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中，二牛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大力压下，右臂酸麻，攻势顿消。
二牛咬牙，左手凌空一抓，精准抄回被震飞的宝剑，双剑在手，气势再攀：“第三式，‘赶尽杀绝’！”
双剑舞动如轮，层层叠叠的剑光在身前身后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光球，整个人如同带刺的陀螺，轰隆隆滚动着，决绝无比地撞向岳不群！竟是一副玉石俱焚的搏命架势！
岳不群却嗤笑出声：“华而不实！空有搏命之名，却存护身之念！”
枯枝之上紫气暴涨，毫无花巧地一记力劈华山，对准那疯狂旋转的剑轮中心，直劈而下！
“破！”
紫芒如雷霆炸裂！
“轰！”
气劲爆开，二牛闷哼一声，双剑几乎脱手，那看似无解的剑轮瞬间溃散，人也被震得连连倒退，脸色发白。
“招式名取得凶狠，‘赶尽杀绝’？依为师看，叫‘乌龟缩壳’倒更贴切！”岳不群收枝，语带锋芒，“既要搏命，便该有玉石俱焚的决绝！心存护身之念，畏首畏尾，如何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记住，真正的绝杀之剑，有去无回！”
二牛胸中气血翻腾，闻言却如醍醐灌顶，眼中迷茫尽去，只剩下对更高境界的渴望，他深深一躬：“谢师父指点！”
“下一个！”
风笑稳步上前，长剑平举。
甫一交手，便令岳不群心中微动。
他的“独孤九剑”施展开来，剑随意转，浑然天成。
无招无式，却处处直指对手破绽。
遇有岳不群以深厚内力或精纯剑意构筑的壁垒，风笑毫不硬撼，剑尖如灵蛇吐信，或虚点佯攻，或疾刺要害，迫得对手不得不变招自救，于那电光石火的间隙，破绽自然显露！
其剑理之精纯，应变之迅捷，远胜令狐冲！
“好！”岳不群眼中终于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枯枝一收，紫气内敛，“笑儿！除那需以深厚内力为根基的‘破气式’，你这‘独孤九剑’，已算登堂入室！至于‘破气式’，非朝夕之功，需水磨工夫，潜心积累。”
风笑收剑肃立，强抑激动：“谢师父指点！”
岳不群目光缓缓扫过三个弟子，最终落在风笑身上：“此番考较，风笑进境最快，剑理通达，已窥堂奥。令狐冲、二牛，你二人身为师兄，仅略有寸进。莫要懈怠，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是！师父！”令狐冲与二牛凛然应诺，目光扫过风笑时，并无嫉妒，只有见贤思齐的灼热。
场边，宁师妹看着三个少年眼中重新燃起的、比清晨阳光更耀眼的光芒，轻轻握住了丈夫的手。
岳不群回望妻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昨日蒙尘的明珠，经他一番毫不容情的重锤敲打，终于涤去浮灰，开始绽放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内敛而坚韧的光芒。
这光芒，是华山的未来，亦是这险恶江湖中，永不熄灭的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