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寓的路上,车里的气氛依旧沉重。
“他肯定起疑了。”
王小河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那个眼神……他从来没那样看过我。”
“起疑又怎样?他没有证据。”
白杨握着方向盘,语气试图保持镇定,甚至带着一种安抚性的分析:“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这是他的性格。”
“但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尤其是在孩子平安出生之前不让他知道,就能最大程度避免不必要的风波和冲突。现在,你的情绪稳定和身体状况才是最重要的。”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孟燕臣心中那根名为信任的弦已经被拨动,发出了不祥的颤音。
这道裂痕,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难弥补。
而国内,飞往沪市的航班上,孟燕臣靠着舷窗,看着窗外翻涌的云海,脸色冷峻。
他拿出手机,看着屏保上笑容灿烂的全家福,眼神复杂难辨。
他需要弄清楚,在大洋彼岸,在他目光不及之处,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他的妻子如此紧张,让白杨的存在显得如此刺眼。
……
孟燕臣带着满腹疑虑回国。
他坐在静谧的书房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桌面。
对于自己的太太,他给予绝对的信任。
他深知她对自己的感情忠诚和为人,这份信任基于多年的相知相守,绝无可能动摇。
但他不是傻子,白杨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僭越和挑衅,小河那份欲言又止的紧张和躲闪,还有星星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
他们在共同守护一个秘密,一个与他有关,却将他排除在外的秘密。
直接问,恐怕问不出真相,只会让他们更加防备。
他需要一双眼睛,一双不会引起他们警惕的眼睛。
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客厅地毯上安静看书的12岁小女儿孟月明身上。
月明继承了父母的高智商,但性格比哥哥星星更沉静、观察力极强,有着超越年龄的敏锐和懂事。
“月儿,过来一下。”孟燕臣温和地叫道。
孟月明放下书,乖巧地走进书房:“爸爸,什么事?”
孟燕臣将她拉到身边,斟酌着用语:“月儿,想不想暑假去美国加州的StEm夏令营?很有名的那个,哥哥以前也参加过。”
孟月明眼睛一亮:“想去!妈妈和哥哥都在那边,我去还可以看看他们。”
孟燕臣推了推眼镜,语气自然,“正好,爸爸有件事有点担心,想请我们聪明的月儿帮个忙。”
孟月明好奇地睁大眼睛。
孟燕臣的声音压低了少许,带着一种信任和委托的意味:
“爸爸这次去美国,感觉妈妈和哥哥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妈妈好像特别容易累,哥哥也总是有点心事的样子。爸爸问他们,他们都说没事。但我有点不放心。”
他看着女儿,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
“月儿去了之后,帮爸爸多观察观察,看看妈妈是不是太辛苦了没照顾好自己?或者哥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学习或生活上的小烦恼?”
“他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又不好意思跟爸爸开口的,你偷偷告诉爸爸,好吗?”
他没有提及白杨,更没有提及任何猜忌,只是从一个关心妻儿的丈夫和父亲的角度出发,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月明的小脸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一种被赋予重任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用力点点头:
“爸爸你放心!我肯定仔细观察!妈妈和哥哥要是有什么事,我一定偷偷告诉你!”
“真懂事。”
孟燕臣疼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利用女儿的纯真并非他所愿,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不具破坏性的了解真相的方式。
“记住,这是咱们父女之间的小秘密,是为了更好地关心妈妈和哥哥,不要让他们察觉,免得他们为了让爸爸放心而强撑,反而更累,明白吗?”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孟月明像个小特工一样,郑重地保证。
两周后,孟月明如期抵达加州,入住夏令营,周末则被接到王小河的公寓。
她的到来,像一缕阳光驱散了公寓里连日来的低沉气压。
王小河看到女儿,自然是欣喜万分,将所有孕期的不适和心里的压力都暂时抛开,做回一个正常的、快乐的母亲。
星星也很高兴妹妹来了。
白杨对孟月明更是格外热情,几乎有求必应,努力营造一种和谐大家庭的气氛。
然而,这个12岁的小观察者,带着父亲交给她的秘密任务,睁着一双清澈却敏锐的眼睛,开始了她的侦查。
她很快注意到了一些爸爸提到的不一样:
妈妈总是穿很宽松的衣服,而且当她以为没人注意时,会下意识地抚摸肚子,那弧度看起来不像是简单的发胖。
妈妈很容易疲惫,中午经常需要小睡。她吃东西变得很挑剔,有些以前喜欢的东西现在碰都不碰,而且白杨叔叔总会准备一些奇奇怪怪的健康食品给她。
白杨叔叔几乎天天都来,对妈妈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他会提醒妈妈按时休息,不让妈妈拎重物。
有一次她无意中问哥哥:
“哥哥,妈妈是不是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感觉她肚子圆圆的。”
星星愣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用轻松的语气回答:
“别乱猜,妈妈就是最近胃口好,长胖了一点而已。你可别在妈妈面前说她胖,女孩子都不喜欢听这个的。”
哥哥略显急促的解释,反而在她心中投下了一颗更清晰的石子。
月明将这些细碎的观察,偷偷地、用孩子气的语言通过加密消息或电话汇报给远在国内的爸爸。
“爸爸,妈妈今天看起来有点累,下午睡了两个小时。”
“白杨叔叔今天又来做饭了,做的都是妈妈爱吃的,但他不让妈妈喝冰美式。”
“哥哥今天和白杨叔叔偷偷在阳台说话,但看到我过来就不说了。”
这些信息,如同拼图碎片,一片片汇聚到孟燕臣那里。
他虽然还不知道全貌,但那个模糊的、令他不安的真相,正在女儿的帮助下,变得越来越清晰。
……
心理咨询室,第五次谈话。
dr. Gu平静地问话:
“白杨,在吻她的那个瞬间,驱动你的到底是什么?是爱意,还是别的什么?”
白杨痛苦地闭上眼:
“……是恐惧。医生,是恐惧。每一次她清晰地划清界限,我都害怕她把我推开……”
他猛地睁开眼,带着一丝自暴自弃:
“那个吻……像是我在绝望地盖章,想在她身上留下我的印记,想证明我们之间不是只有界限,还有这个!我知道这很混蛋,很卑劣……”
dr. Gu:“你在用物理上的暴力边界侵犯,来对抗心理上的被驱逐感。”
白杨默认地低下头。
dr. Gu:“那么,为什么故意激怒孟燕臣呢?在机场拥抱他,说那些挑衅的话?”
白杨脸上闪过一丝近乎扭曲的快意和深深的懊悔:“那些话……我在用这种方式,虚构一个我才是主角的叙事,来支撑我快要垮掉的内心。”
dr. Gu:“ 激怒他,能让你获得一种扭曲的存在感?”
白杨像被抽空了力气,瘫在沙发里:“……对。我很丑陋,是吧?我恨这样的自己。”
dr. Gu:
“认识到这份恨是好事。这说明你的道德感在发挥作用。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到更健康的方式,来安放你的恐惧、不甘和渴望被看见的需求。”
“白杨,真正的强大,不是去激怒比你幸运的人,而是能承载自己的不幸,并依然选择体面。”
“真正的爱,不是在她拒绝时强行索吻,而是在她需要时,给出她真正需要的支撑。”
“你的价值,不需要通过激怒孟燕臣或越界王小河来证明。”
白杨陷入长久地沉默,呼吸渐渐平稳。
“今天就先到这里,下周见,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