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放下报告单，走到检查床边，自然地握住王小河的手。
他的手心干燥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王小河已经自己半撑起身，正拿着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肚皮上的凝胶。
她脸色红润，除了那庞大到惊人的肚子，看起来精神头甚至比旁边一夜没睡好的孟副院长还要足些。
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视线与她平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而坦诚，语气是医生与伴侣的融合，专业中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小河，情况比较明确。”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在分析一份重要的病例，“胎儿臀位，估重八斤，孕周39+。现在，我想跟你再谈谈分娩方式的选择。”
王小河点点头，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我们不是已经说好，让小家伙坐着滑梯自己出来吗？还是你觉得有条件给我做EcV胎儿体外倒转术？”
孟燕臣推了下眼镜，语气专业而清晰：“我也想聊聊下胎儿体外倒转术的可行性。首先，胎儿估重接近巨大儿范畴，羊水量虽然正常但非特别充裕，这会给体外倒转操作带来很大困难，空间不足。其次，臀位类型属于足先露，并非最理想的单臀先露，转动的难度更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看着她，目光专注，“你的身高和骨盆条件虽然不错，但面对接近八斤的臀位胎儿，倒转过程中一旦出现胎盘早剥、脐带缠绕或受压等紧急情况，需要即刻进行剖宫产，风险系数不低。综合评估，我认为体外倒转的成功率……不会高于30%，甚至可能更低。”
他没有隐瞒任何风险，分析得冷静而透彻。诊室里安静下来，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声。
孟燕臣说完，诊室里一片安静。
他没有催促，只是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传递着无声的支持，等待她的思考和决定。
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勾勒出沉稳可靠的轮廓。
王小河安静地听着，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快速的思索。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肚皮上画着圈，仿佛在安抚里面的小家伙，也像是在梳理思路。
她低声自语，条理分明：“体外倒转一旦失败或出现紧急情况，还是得立刻剖，相当于多承受一次风险和疼痛，最终结果和直接剖一样……唔，风险收益比不太划算。”
她摇了摇头。
“直接剖的话……”
她顿了顿，手轻轻放在自己圆润的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小家伙有力的胎动，眼神温柔又坚定，“恢复期长，留疤……而且，总觉得不太甘心啊。”
她抬眼看向孟燕臣，眼神清澈而锐利，“燕臣，你说过，我的骨盆条件是很好的。胎儿虽然大，但也在正常上限之内，还不算是巨大儿。而我的体能和意志力，你最清楚。”
孟燕臣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熟悉的倔强和理性光芒，心尖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他当然清楚她的坚韧，从考研带球上阵到如今带球完成国自然答辩，她的意志力堪称钢铁。
“你的骨盆条件确实良好，胎儿大小也在可尝试顺产的范围内。”
他客观地确认，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随即话锋一转，神情严肃。
“但臀位顺产是有风险的，尤其是胎儿较大时，后出头困难的风险会增加，对医生和助产士的技术、应急处理能力要求极高。产程中你需要付出的努力和承受的痛苦，也会远超头位顺产。”
“我知道。”
王小河用力点头，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了挑战的火苗。
“风险我了解。但我想试试，我始终认为，我有尝试臀位顺产的资本。”
她逻辑清晰地阐述理由，“第一，我相信你和你们团队的技术。你是最好的产科医生之一，有你在，我安心。你负责全程严密监护，制定最完备的应急预案，并且做好随时中转手术的准备。第二，我的身体我知道，虽然现在笨重，但核心力量还在，耐力也够。第三，”
她狡黠地眨眨眼，带着点小得意，“臀位小祖宗虽然坐得稳，但胎动这么有力，说明是个活泼有劲儿的，说不定关键时刻自己知道努力呢？第四，顺产恢复快，我还想早点回去上班带项目呢！”
她条理清晰，理由充分，眼神里闪烁着熟悉的、带着挑战光芒：“怎么样，孟医生，敢不敢接我这个重量级的挑战？”
孟燕臣看着她娇俏又坚定的模样，心中那点因为担忧而升起的阻挠念头，又慢慢淡去。
即使是在检查床上，即使行动不便，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充满了理性的力量和对他全然的信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镜片后的眸光却温柔得像融化的暖阳，抬起手，屈指，极其轻柔地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
“王小河同志，你的逻辑分析和风险评估报告，孟医生审核通过。”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纵容的笑意和深沉的信任，“尊重你的选择。那么接下来，我们放弃体外倒转，做好臀位顺产的充分准备。”
“孟医生英明！”
王小河立刻眉开眼笑，想坐起来，却被沉重的肚子和孟燕臣按在肩膀上的手阻止了。
“别乱动。”
孟燕臣按住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既然决定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重点监护对象。饮食、运动、作息，严格按我的医嘱执行，为最后的攻坚战储备能量。明白？”
“明白，保证听你指挥。”王小河笑嘻嘻地应道。
孟燕臣站起身，小心地扶着她从检查床上坐起来，然后半蹲下，细致地帮她穿好鞋子。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专注的眉眼上，勾勒出无比温柔的侧影。
他稳稳地托着她的后腰和手臂，将她扶起来。
王小河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臂弯里，一手托着自己那沉甸甸的、承载着希望与挑战的肚子，一手挽着孟燕臣的胳膊，步履虽然缓慢，脸上洋溢着被爱包裹的甜蜜和奔赴战场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