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电大厦b2层的非公开演播厅，空间比想象中更为狭小。冷白色的灯光毫无温度地洒落在金属设备上，反射出一片冷光，使得整个演播厅显得有些阴森。摄像机的镜头宛如一只沉默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下午三点整，林川提着一个塑料袋，不紧不慢地推开了演播厅的门。门轴发出“嘎吱”一声，在这片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
老唐正站在布景板后面，手里紧紧攥着台本，来回踱着步。他的西裤膝盖处已经被压出了两道明显的褶子，显然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至少半个小时。
“林先生。”老唐听到门响，猛地抬起头，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和林川握手，但中途又突然收了回去，转而扯下自己的领带，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苏总。”他的目光越过林川，落在了跟在他身后的苏晚晴身上，然后对着她点了点头。老唐戴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透露出几分忐忑。
苏晚晴并没有说话，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公文包放在了演播台的一侧，然后径直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的职业套装，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过地面，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在这安静的演播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川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老唐和苏晚晴之间的互动，他从塑料袋里摸出一杯豆浆，然后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地坐进了那把藤编的访谈椅里。豆浆杯的塑料壁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缝缓缓流淌下来。
“唐老师，您这领带摘得比我代驾的那些醉汉脱外套还利索啊。”林川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调侃道。
老唐听到这句话后，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紧绷的状态。他慢慢地弯下腰，从脚边的纸箱里拿出一个 U 盘。这个 U 盘的金属外壳在他的掌心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上次节目播出版本，是后期组收到赵氏传媒的‘修改意见’后进行调整的。”老唐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他继续说道：“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去调查，查看了原始录像、剪辑指令单，甚至还追踪了周梦琪那个匿名邮箱的 Ip 地址……”
然而，就在这时，林川突然举起手，打断了老唐的话。他手中的豆浆杯在膝盖上摇晃了一下，险些洒出来。
“您知道代驾最怕什么吗？”林川歪着头，他的碎发轻轻扫过额角，露出了一双锐利的眼睛。
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不是酒驾，而是车主自己装清醒，其实路都走不直。”说完，他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些人啊，总是喜欢装高冷，就像代驾 App 里的导航一样，绕了十八个弯，最后还是得回到原点。”林川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嘲讽。
老唐愣住了，他显然没有想到林川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一旁的苏晚晴则倚着台边，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的搭扣，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弯起，这是她听到林川讲冷笑话时特有的弧度。
“小王。”林川喊了声。
缩在摄像机后的年轻编导立刻跳起来，笔记本电脑“啪”地拍在桌上，屏幕亮起的瞬间，周梦琪的工作邮箱界面跳出来，发件人栏是乱码，但附件标题清晰写着《苏氏危机公关执行指南》，里面“制造情感丑闻”“引导‘女强男弱’对立”等条目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
“这是周梦琪上周用公司电脑登录的邮箱记录。”林川喝了口豆浆，“她以为删了浏览记录就行，可代驾司机都知道——”他忽然笑，“电动车骑过泥坑，车轱辘印子能留三天。”
老唐的手指掐进掌心。
这时小王又点开另一个音频文件，电流杂音后，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重点攻击林川情绪不稳定，暗示他有暴力倾向……赵总说了，苏氏最近要谈海外并购，舆论战拖一天，股价跌三个点。”
“这是赵景天助理和小陈的通话录音。”林川用下巴指了指屏幕，“小陈就是赵景天那个穿黑夹克的经纪人，上个月在苏氏楼下堵过我三次。”
老唐的脸“刷”地白了。
他抓起台本的手在抖，台本边缘被攥出褶皱：“这……这是违法的。”
“可他们以为，没人敢掀桌。”林川把空豆浆杯捏得咔咔响，“就像醉汉总觉得，代驾司机不敢把他扔在半路。”
话音未落，演播厅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小陈带着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冲进来，其中一个扛着工具箱，另一个直接去拔摄像机插头。
林川眼尾微挑——这阵仗和他上周在酒吧代驾时，醉汉朋友来抢车钥匙的架势一模一样。
“设备故障。”小陈喘着粗气，额角冒出汗珠，“按规定得断电检修。”
“王导。”林川没动，甚至还调整了下坐姿，“你上周说的‘备用方案’，是云端直播吧？”
小王立刻扑向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已同步到三个平台，现在观看量——”他抬头笑，“五万八。”
小陈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盯着亮着“直播中”的摄像机灯，又转头看林川，后者正用指节敲着桌沿，哼起跑调的《代驾之歌》：“哎，这位穿黑夹克的朋友，你们断电的动作，和我上次代驾的电动车熄火一模一样——”他拖长音调，“都是‘装太久，撑不住了’。”
全场的工作人员都憋得肩膀直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笑出声来。尤其是那个扛着工具箱的男人，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低着头，用袖子紧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小陈的喉结动了动，他似乎也想笑，但还是强行忍住了。他手忙脚乱地抓起外套，想要赶紧穿在身上，好掩盖住自己的尴尬。然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却不小心被门角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踉跄了几步，外套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陈哥！”一旁的手下见状，连忙小声提醒道。小陈有些狼狈地弯下腰去捡外套，就在他弯腰的瞬间，后颈处的红痕从衣领里露了出来——那是他刚才撞门时不小心蹭到的。
林川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看着小陈那有些滑稽的背影，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小陈后颈的红痕上时，他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后颈。
这时，苏晚晴从公文包里摸出了一个创可贴，她的指尖轻轻掠过林川后颈被空调吹凉的皮肤，柔声问道：“刚才站太久了吗？”
林川转过头，目光恰好与苏晚晴相对。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耳后的翡翠耳钻上。在灯光的照耀下，那对耳钻泛着柔和的光芒，显得格外耀眼。
“不是。”林川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晚晴的耳朵，“是想起第一次见你那天——”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你坐在跑车里，冷得像块冰，可手心里却全是汗。”
听到这句话，苏晚晴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闪烁。
老唐突然清了清嗓子，他望着林川，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像是困惑，又像是震撼。
“林先生……”他说，喉结动了动，“您为什么不——”
演播厅的灯突然闪了闪。
林川抬头，看见摄像机红灯还在稳稳亮着，直播间弹幕正以每秒上百条的速度刷屏。
他冲老唐笑了笑，指节叩了叩桌面：“唐老师，您知道代驾司机最擅长什么吗？”
老唐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等。”林川说，“等醉汉醒酒，等暴雨停，等——”他目光扫过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观看量，“等真相自己撞进镜头里。”
老唐深吸一口气，喉结在锁骨间滚动。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妻子发来的消息：“新闻说苏氏股价涨了。”他抬头时，林川正和苏晚晴低头看直播弹幕，苏晚晴的嘴角翘着，像朵终于绽开的雪梅。
有些问题，或许要等直播结束后才能问。
老唐想。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律师函——黄律师说，证据链已经完整。
而此刻，演播厅的灯光下，林川的影子和苏晚晴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在寒冬里靠紧的树。
老唐的喉结在锁骨间又滚了滚，指节抵着台本边缘，指腹被压出青白的凹痕。
直播弹幕还在疯狂跳动，“代驾小哥好稳”“苏氏总裁笑起来绝了”之类的文字刷得屏幕发花，他却盯着林川眼角那道笑纹，终于把憋了半小时的问题吐出来：“林先生，您为什么不愤怒？按理说，您该拍桌子骂人。”
林川正用吸管戳空豆浆杯，闻言抬头，碎发下的眼睛弯成月牙。
他想起三年前在喜剧剧团演小丑，被观众扔矿泉水瓶时，团长拍着他肩膀说的话——“哭丧着脸的小丑没人看，你得让他们先笑，再心疼。”于是他把吸管折成小飞机，轻轻一弹，飞机掠过老唐鼻尖：“我以前演喜剧，最怕观众觉得‘这人真惨’。可一旦他们笑了，就没人信你是坏人。”他指节敲了敲直播镜头，“我不骂，是因为我知道——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老唐的镜片突然蒙上雾气。
他摸出西装内袋的手帕擦眼睛，发现那上面还留着妻子今早喷的茉莉香水味。
小王在电脑前欢呼：“唐老师快看！补录视频被推上热搜了，播放量破五百万了！”
补录视频的传播速度比林川代驾的电动车还快。
次日上午十点，苏氏集团顶楼会议室的投影屏上，正循环播放着林川跷着二郎腿讲冷笑话的画面，周梦琪的邮箱记录和赵景天助理的录音在屏幕上闪得人眼晕。
苏晚晴垂眸翻着董事会资料，指尖在“海外并购案”几个字上顿住。
“苏总。”李姐轻咳一声，她是跟着苏老爷子打江山的老臣，此刻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担忧，“您刚才说，所有对外合作优先考虑林川推荐的渠道……这会得罪不少老客户。”
苏晚晴合上资料夹，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她抬眼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比平时更亮，像落了星子的湖面：“那就让他们，也去直播说废话。”会议室里有几个年轻高管憋不住笑，李姐愣了愣，突然想起上周在地下车库撞见的场景——苏晚晴站在林川的电动车旁，接过他递来的烤红薯，白手套上沾了糖渣，却笑得像个普通姑娘。
深夜十一点，林川的电动车“吱呀”停在苏晚晴公寓楼下。
他从外卖袋里掏出桶泡面，叉尖挑起坨面汤，热气糊了眼镜片：“今天陈哥他们跑得比代驾的醉汉醒酒还快。”
苏晚晴解下丝巾，发梢扫过他肩膀：“明天董事会，赵景天要正式提收购案。”
林川吸溜着泡面，汤水滴在褪色的牛仔外套上：“没事，我明天不去。让他讲，我装听不见。”
风掀起她的职业裙角，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苏晚晴突然笑了，路灯在她眼角镀了层暖光：“你装得还挺像。”
同一时刻，赵氏集团顶楼办公室的水晶烟灰缸里，躺着七八个被捏扁的烟蒂。
赵景天攥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补录视频的最后一帧画面在屏幕上定格——林川歪头笑，身后是苏晚晴若有若无的笑影。
“啪！”他抓起景德镇瓷杯砸向墙面，碎片溅在助理小陈脸上，划出细小的血痕。
小陈缩着脖子不敢动，只听见老板的呼吸声像破了洞的风箱：“启动b计划——我要他，彻底消失。”
清晨五点，林川的手机在床头震动。
他迷迷糊糊摸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小赵的消息弹出来：“川哥，查了赵景天名下的‘恒远资本’……”后半句被未读提示截断。
林川揉了揉眼睛，窗外的天光刚爬上窗台，电动车的车轱辘在楼下叮铃作响——又是个代驾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