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骑着电动车,在晨雾中缓缓前行。车后的苏晚晴静静地坐着,她的指尖紧紧地掐着报纸的边角,仿佛要将那张纸揉进自己的骨缝里。林川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喉咙突然有些发紧。
昨晚,苏晚晴在微信里发给他的那句话——“你发的录音……谁听了?”突然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原来,她早就开始担心了,而那句“来接我”,根本不是因为需要代驾,而是她在慌乱中,才会在凌晨三点给他发消息。
“给。”苏晚晴的声音突然传来,林川回过神来,只见她将手中的报纸递了过来。报纸的油墨味混合着她身上那股淡得几乎闻不到的雪松香水味,一起扑进了林川的鼻腔。
林川低头扫了一眼报纸的头版,照片虽然有些模糊,但“神秘钢琴家‘晚晴’疑似现身本市”的标题却格外刺眼,让人的眼睛生疼。
“黄总监联系我三次了。”苏晚晴的声音有些发涩,仿佛被晨雾浸湿了一般。风掀起了她风衣的领口,露出了锁骨处那细白的骨头,显得有些脆弱。“他说有听众提供了录音片段,想要签下‘晚晴’。”
林川捏着报纸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上周代驾时,他在她别墅外偶然间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那琴声如泣如诉,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录下了这一段美妙的旋律。
当时,他就觉得这琴声和她在董事会上敲计算器时的干练模样大相径庭,简直判若两人。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段录音如今却成了一个麻烦的源头。
他抬头看着她,只见她眼尾的青影比清晨的雾气还要浓重,显然是没有休息好。突然,他想起剧团里那位老琴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有些琴是需要被藏起来的,就像那被埋在雪堆里的梅花,一旦见了太阳,便会迅速凋谢。
“姐。”他把手中的报纸揉成一个皱巴巴的球,然后精准地扔进路过的垃圾桶里。金属桶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惊得路边的麻雀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您那琴可是您自己的,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凭什么要让人举着望远镜去看呢?”他的语气有些激动。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垃圾桶里的纸团上,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道:“他们已经开始查了。昨晚,有个音乐论坛的版主私信我,说录音里的环境音有常春藤的风声……”她突然顿住,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喉咙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然后轻声问道:“你能怎么办呢?”
林川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的亮光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刺眼。他定睛一看,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昨晚的录音文件,仿佛在提醒着他什么。
他熟练地划开手机界面,快速调出早已下载好的音效软件。手指在屏幕上如同跳舞一般,迅速而准确地滑动着,各种音效选项在他眼前闪现。
“我可是演过三年街头喜剧的人,这变戏法的本事,我最拿手了。”林川嘴角微扬,露出自信的笑容,“您看啊,这段录音里有钢琴声、风声,还有……对了,您别墅外那只总在半夜叫的橘猫。”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点屏幕,果然,录音中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喵呜”。林川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我给这声猫叫加点回声,再稍微调一下音调,让人听起来就像是在地下车库里弹钢琴时发出的声音。然后呢,再往里面混点汽车鸣笛的声音,嗯……对了,还要有卖煎饼果子的吆喝声——”
正当林川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时,苏晚晴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他的手指还悬停在“变调”按钮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手机壳传递过来。
林川有些诧异地偏过头,看向苏晚晴。她的目光与他交汇,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不解。
晨光照在她金丝眼镜上,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可他记得昨晚电话里她声音轻得像琴音,记得她手机壳里那张蓝布裙小姑娘的照片——那时候她的眼睛该多亮啊,不像现在,总像蒙着层雾。
“因为上周三您代驾费多给了我五十块。”他突然咧嘴笑,拇指按下变调键,电子音“叮”的一声,“因为您弹《月光》时,嘴角翘了两毫米。因为老琴师说,藏起来的琴,得有人帮着捂严实了。”
苏晚晴的手指慢慢松开。
林川继续捣鼓手机,把录音剪成三段,分别加上地铁报站声、商场广播和夜市的喧闹,最后在结尾加了段跑调的《两只老虎》——他特意用变声器录的,破锣似的声音能把专业乐评人气到摔耳机。
上传论坛时,他盯着标题框想了三秒,指尖重重敲下:《神秘女琴师深夜即兴演奏,疑似与“晚晴”无关》。
“搞定。”他把手机屏幕转向苏晚晴,论坛页面显示“帖子审核通过”,“现在全论坛都得猜,这琴师到底是在烧烤摊弹的,还是在公交站弹的。”
苏晚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嘴角慢慢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就在这时,电动车轻盈地拐过街角,一阵微风悄然袭来,轻柔地卷动着她的发丝,仿佛在为她的好心情翩翩起舞。那几缕发丝如同调皮的精灵一般,轻轻地扫过林川的后颈,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痒意。
林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细微的触感,他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听到了苏晚晴那如同羽毛般轻柔的声音:“谢谢。”
“谢什么?”林川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可是代驾服务的一部分,而且我们还有保密条款呢。”说着,他稍稍加快了蹬车的速度,电动车像一头欢快的小鹿一样,轻快地向前奔跑着。
车筐里的青柠润喉糖盒随着车子的颠簸,不时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仿佛在为这轻松的氛围增添一份欢快的节奏。
“对了,”林川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苏晚晴说道,“您一会儿要是碰见黄总监,就说……就说您也在找这位神秘的琴师,正在跟我打听线索呢。”
苏晚晴闻言,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她低头继续翻看手机,论坛的通知消息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帖子被加精,阅读量破万”。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正准备开口说话,林川的手机却突然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他迅速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只见屏幕上闪烁着“黄总监”三个字,他的眉毛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哟,这是黄总监的电话?”
苏晚晴的瞳孔猛地一缩,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感到有些意外。
林川笑着按下接听键,刚喂了一声,对面就传来个沙哑的男声:“您好,是林先生吧?我们听说您听过那段录音......”
林川抬头看后视镜,苏晚晴正盯着他,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琴键。
他捂住话筒,冲她眨眨眼:“姐,鱼上钩了。”林川捏着手机,指腹在通话键上轻轻摩挲。
后视镜里苏晚晴的睫毛还沾着晨雾的水汽,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电动车的嗡鸣——黄总监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时,他就知道这出戏该唱第二段了。
“林先生是吧?”半小时后,代驾点遮阳伞下,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把名片推到林川面前,鳄鱼皮手包搁在塑料凳上,“我是黄总监助理陈默。我们想请您帮忙联系下录音里的那位琴师。”
林川咬着冰美式吸管,望着对方袖扣上的蒂芙尼蓝标——这行头比昨晚来代驾的金融精英还讲究。
他故意把眼睛瞪得溜圆:“联系原主?我就是个转发帖子的啊!上回在夜市听见有人弹琴,觉得好听就录了段,哪知道能跟‘晚晴’扯上关系?”
陈默的眉峰跳了跳,手指无意识叩着桌面:“可论坛楼主Id是您注册的,Ip地址也显示在苏氏大厦附近……”
“哎哟这我哪懂啊?”林川把电动车钥匙在指间转得哗哗响,“我一代驾,天天在大厦附近趴活,手机定位乱得很!要我说,您该去问卖煎饼果子的王大爷——他摊儿边上音响开得响,指不定录到更清楚的。”他突然一拍大腿,“对了!我还在录音里加了段跑调的《两只老虎》,那是我拿变声器录的,您可别当真啊?”
陈默盯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喉结动了动。
助理起身时,林川瞥见他手包夹层露出半张照片——虽然只扫到半张侧脸,但那缕挑染的栗色头发,像根细针扎进他后颈。
“姐,黄总监的人走了。”半小时后,苏氏总裁办公室里,林川把代驾登记本搁在苏晚晴桌角,目光扫过她电脑屏幕上的《慈善音乐会策划案》,“刚才那助理手包有张照片,看着像……”
“叩叩。”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传来,打断了他正在说的话。苏晚晴微微一怔,随即便微笑着应了一声:“请进。”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着墨绿旗袍的女人迈步走了进来。林川定睛一看,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就在上周,他在苏晚晴的书房里看到过一张合影,照片上,身穿蓝布裙的小姑娘身旁,站着的正是眼前这位鬓角染霜的女士。
“晓雯老师。”苏晚晴连忙站起身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晓雯老师的目光如同钢琴键一般,从苏晚晴身上轻轻扫过,最后停留在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戒指上。林川心中一动,他记得这枚戒指,那是苏晚晴在一次钢琴比赛中获得的奖牌熔铸而成的。
“晚晴,”晓雯老师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宛如一瓶陈年的松露酒,“我在论坛上听到了那几段录音。”
她的话语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使得原本就有些凝重的办公室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起来,空气似乎也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浓稠了许多。
苏晚晴的手指无意识抚过办公桌上的计算器,金属外壳被她摸得发亮。
林川想起昨晚她在别墅弹琴时,也是这样的姿势——右手悬在琴键上方,仿佛按下去就会碎成星子。
“老师,我现在是苏氏总裁。”苏晚晴的声音比平时更轻,“不是……”
“不是琴师?”晓雯老师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漾着光,“当年你在琴房练《月光》,把琴凳磨出个坑的时候,可没说过这种话。”她转向林川,“这位是?”
“代驾司机,林川。”林川赶紧站直,“上周送苏总回家,听见她……啊不,听见有人弹琴,就录了段。”他挠挠头,“老师您说她该露面,不如先以‘苏总’的身份办场慈善音乐会?既帮孤儿院筹款,又不用暴露‘晚晴’的名字。”
晓雯老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三秒。
林川感觉那眼神像老琴师调弦时的手指,在试探他的弦音准不准。
“慈善音乐会……”她重复着,转身时旗袍开衩露出的脚踝轻颤,“倒不失为折中之法。”
门合上的瞬间,苏晚晴突然抓起桌上的润喉糖盒砸过来。
林川伸手接住,青柠味的糖纸窸窣作响。
“你倒是会找台阶。”她别过脸,耳尖泛红,“慈善音乐会要筹备两个月,够我……”
“叮——”
苏晚晴的手机弹出消息提示。
林川瞥见屏幕上“宋雨桐”三个字,刚要开口,她已经迅速划开界面。
他没注意到,窗外保洁阿姨推着的清洁车突然顿住,穿粉色连衣裙的身影从转角闪过,指尖攥着的录音笔还亮着小红灯。
“黄总监,”宋雨桐望着手机里论坛楼主的注册信息,甜美的声音裹着冰碴,“您说的那个‘晚晴’……”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那是去年生日,林川说要陪她吹蜡烛,却因为送突发疾病的老人去医院爽约时,她用裁纸刀划的,“是不是苏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