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把电动车停在宋氏集团楼下时，后颈的汗毛正随着夜风轻轻颤动着，仿佛有什么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身上。他缓缓地抬起头，凝视着顶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玻璃幕墙在霓虹灯下闪耀着，宛如一块被揉皱的彩绸，显得有些扭曲和怪异。
苏晚晴的话语在他耳畔回响，“小心宋雨桐的父亲”，那声音轻得如同一片雪花，却在这一刻在他耳边凝结成了冰碴子，寒意刺骨。
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林川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电梯，按下了 38 层的按钮。电梯迅速上升，他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顶楼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仿佛能吞噬掉一切脚步声。林川小心翼翼地走着，刚转过转角，就看到一个身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斜倚在落地窗前。男人背对着他，发顶泛着银白，左手夹着半支雪茄，暗红的火星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明明灭灭。
“代驾？”男人的声音如同砂纸磨过铁板一般，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林川心中一紧，立刻堆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将代驾箱往身侧稍稍带了一下，然后快步上前，恭敬地说道：“宋总您好，我是林川。”
男人这才缓缓转过身来，他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锐利的目光却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穿透了林川的身体。
酒气裹着雪茄味扑面而来，林川后退半步，瞥见对方领带歪在锁骨处，衬衫第二颗纽扣敞开，露出青灰色的皮肤——确实是醉了。
然而，令人感到诧异的是，那双眼眸却异常明亮，宛如被毒液浸染过的玻璃珠一般，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说道：“常听雨桐提起你。”话音未落，他便脚步踉跄地朝着电梯口走去，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
林川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手掌触及之处，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肌肉——这醉态，恐怕有七成是装出来的。林川心中暗自思忖，但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巧妙地调整着手上的力道，仿佛只是在搀扶一位普通的醉酒客户，动作自然而流畅。
“宋总，您住云栖别墅吧？我对那地方很熟悉，路也熟。”林川微笑着说道，语气中透露出恰到好处的热情与关切。
宾利车平稳地驶出地下车库，车载音响里流淌出肖邦的夜曲，如泣如诉的旋律在车厢内弥漫开来。林川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后视镜，只见宋父半闭着双眼，斜靠在真皮座椅上，手机紧贴着耳朵，似乎正在与人通电话。
“苏晚晴那边的布局继续推进，那个项目绝对不能让她拿到。”宋父的声音低沉而严肃，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林川听到这句话，喉咙不禁滚动了一下，硬生生地将一句脏话咽了回去。他紧握着方向盘，手指不自觉地在上面敲击出《小苹果》的节奏——这是他在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副驾传来窸窣声，他迅速收敛表情，专注盯着前方：“宋总，需要调低点温度吗？”
“不用。”宋父挂了电话，突然侧过身。
林川能看清他眼尾的皱纹里沾着酒渍，“你刚才在听？”
“代驾哪敢分神。”林川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这耳朵只记路，您说的话早顺着风飘没影了。”他故意把车速放慢两码，“云栖别墅的门禁卡您带了吗？
省得保安拦着。“
宋父盯着他看了足有半分钟，林川甚至能数清对方瞳孔里跳动的车灯倒影。
就在他以为要挨骂时，男人突然笑了：“机灵。”又靠回座椅闭了眼，“开快点。”
二十分钟后，宾利停在云栖别墅18号门前。
就在宋秘书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车旁，躬身拉开车门的瞬间，林川听到了宋父那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盯住这个代驾。”
这句话仿佛被夜风裹挟着，直直地钻进了林川的后颈，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轻一掐，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地深了，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宋父的话一般。
“宋总慢走。”林川迅速下车，动作利落地帮着宋父扶住车门，同时用余光瞥见宋秘书摸出手机，快速地按了两下。不用想，林川也知道宋秘书这是要去查他的底细。
然而，就在宋父即将迈步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猛地顿住了脚步。紧接着，他转身时带起的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
林川的鼻子微微一动，立刻就分辨出了这股怪味的来源——那是醒酒药混合着胃酸的腥气。他心中暗叹，这宋父喝了多少酒啊，竟然连醒酒药都压不住那股酒气。
男人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川，似乎想要透过他的笑容看穿他内心的想法。林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半拍，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保持自然，同时与宋父对视着，不敢有丝毫退缩。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林川突然注意到宋父左边的鼻翼正微微抽动着。他心中一动，立刻意识到这是要打喷嚏的前兆。
他的喉结微微颤动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把那到了嘴边的话语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他那招牌式的傻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有些憨厚的笑容：“没想什么，就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阿嚏！”给打断了。这声喷嚏来得如此之突然，以至于不仅把林川吓了一跳，连树梢上的夜鸟也被惊得飞了起来。
林川看着宋父揉着鼻子的动作，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刚才在电梯里，他似乎也看到对方打过两下喷嚏。原来，他并不是因为醉酒而身体发抖，而是因为打喷嚏啊！
林川强忍着笑意，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一些，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在数您……”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秘书打断了。只见宋秘书扶着宋父，步履有些踉跄地朝着门里走去，边走边说道：“走了。”
随着“咔嗒”一声，别墅的大门被紧紧地锁上了。林川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嘴角的笑容渐渐收敛。他摸出手机，打开与苏晚晴的聊天界面，飞快地输入了一条消息：“宋总车技比我好，就是喷嚏有点多。”
发送完消息后，林川抬起头，感受着夜晚的微风轻轻拂过他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他的手机屏幕在掌心里亮着，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他那微翘的嘴角——今晚这场戏，才刚刚唱到高潮前的转调呢。
林川话音刚落，宋父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瞬。
路灯透过宾利车窗斜斜切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界线——左边是被酒精泡得发红的脸颊，右边是秘书手机屏幕冷白的光。
林川能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得发酸的动静，却还是咧着嘴，把尾音拖得老长：“七下呢，您看这数吉利不？”
宋父的手指在西装裤上轻叩两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笑声像破了洞的风箱，带着酒气撞在车窗上：“小代驾还数喷嚏？我这辈子被人数过钱、数过合同，头回被数喷嚏！”他踉跄着拍林川肩膀，力道大得能硌出青印子，“你刚才学我说话那味儿——”他眯起眼模仿自己方才的语气，“‘黄总，这个项目我们一定要拿下’，嘿！比我秘书学舌还像！”
宋秘书原本已经摸出了钢笔要记什么，闻言指尖顿在半空。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像手术刀似的刮过林川的牛仔外套——那是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袖口还沾着前晚代驾时蹭的车蜡。
秘书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宋父已经挥了挥手：“老陈，你当年跟我跑工地时，不也爱学工头骂娘？”他又转向林川，眼里的探究淡了些，多了几分兴味，“这小子有意思，让他说完。”
林川感觉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他的右手在裤袋里悄悄蜷起，拇指隔着布料蹭过手机侧边的录音键——方才趁宋父大笑时，他已经按下了开始。
此刻他故意把眼睛瞪得溜圆，活像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我就是觉得您说那话特有气势！跟我们剧团老团长训人似的，越凶越让人想鼓掌。”他指了指自己胸口，“您看，我这儿刚才还跟着您的话蹦跶呢。”
宋父的视线扫过他起伏的胸口，突然伸手拍了拍他后背：“行啊，不装了是吧？”他转身往别墅走，皮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明儿让老陈给你送套西装，来我公司当发言人。”他脚步顿了顿，侧脸在门廊暖光里忽明忽暗，“比你当代驾有前途。”
宋秘书的钢笔尖终于戳在了掌心。
他快速眨了两下眼，把到嘴边的“宋总，此人背景未明”咽了回去——老板有多少年没对个外人露出这种兴味了？
上回还是十年前，在酒桌上把对手公司的谈判专家灌到吐，还夸人家“能喝是种本事”。
林川看着宋父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铁门后，这才敢松了松绷直的肩膀。
他摸出手机按停录音，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底发亮——录音里除了宋父那句“苏晚晴那边的布局继续推进”，还有他骂黄总的半句话尾音，足够当筹码了。
夜风掀起他的牛仔外套，他突然想起苏晚晴说过“宋家养的都是笑面虎”，此刻倒觉得，这只老虎倒比想象中好哄些。
“叮——”手机在掌心里震动。是苏晚晴的消息：“安全？”
林川低头打字：“安全，还收了张‘入职邀请’。”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瞥见别墅二楼有扇窗户的窗帘动了动——宋雨桐的房间。
那抹粉色裙角闪了下又消失，像朵被风吹皱的云。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终究没提这事。
骑上电动车时，后车筐里的代驾箱撞在小腿上。
林川揉着发疼的地方笑了——今晚这单代驾，赚了代驾费，赚了录音，还赚了宋父的“青眼”。
苏晚晴要的“宋家动向”，算是摸着边了。
他蹬着车往出租屋走，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摇摇晃晃的芦苇。
凌晨三点的出租屋格外安静。
林川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时，屏幕突然亮起——是条陌生短信：“林师傅，明早八点云栖别墅东门，宋总让我送西装。”发信人备注是“宋秘书陈默”。
他盯着短信看了三秒，翻身把被子蒙过头顶，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破洞的窗帘漏进来时，林川正蹲在门口系鞋带。
楼下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短促而尖锐。
他探出头往下看——银灰色轿车停在单元楼下，前挡风玻璃上挂着“临时停车”的牌子，驾驶座上的人戴着鸭舌帽，正低头看表。
林川的手指在鞋带扣上顿住了。
他站起身，把牛仔外套换成了前晚晾在椅背上的格子衬衫——那是剧团解散时，老团长硬塞给他的“行头”。
下楼时，他故意把脚步放得很轻，经过轿车时，眼角余光扫到了后视镜里晃动的金属反光——是录音笔。
“林师傅？”
身后突然响起男声。
林川转头，看见穿黑西装的男人从轿车里钻出来，手里提着个烫金礼盒。
他笑了笑，伸手接过礼盒：“劳驾了。”转身要走时，他听见轿车里传来轻微的“咔嗒”声——是相机快门。
林川的脚步没停。
他摸着口袋里的手机，里面存着昨晚的录音；衬衫第二颗纽扣下，别着老团长送的微型胸针——那是剧团的道具，能当录音器用。
晨风掀起他的衣角，他望着路口的红绿灯，忽然想起宋雨桐昨天在微信里发的消息：“阿川，明早我在老地方等你。”
路口的绿灯开始闪烁。
林川跨上电动车，车筐里的代驾箱随着震动发出轻响。
他踩下油门时，瞥见轿车后视镜里的人正拿起手机拨号。
晨雾里，轿车的轮廓渐渐模糊，像团化不开的墨。
“今儿这出戏，才刚开场。”林川对着风轻声说。
电动车拐过街角时，他没看见二楼窗户后，有双眼睛正盯着他的背影——那是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手里的相机屏幕上，清晰地映着林川衬衫上的胸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