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本该是战场最好的帷幕,但在临清城下,这片区域却被一种诡异的光明所笼罩。
按照刘体纯和于大虎事先的严令,沧州军三道防线之间,以及阵地与临清城墙之间的大片开阔地上,早已预先设置了许多固定的照明点。
此刻,无数火把插在土垒上,篝火堆在铁笼中燃烧,防风的灯笼挂在木杆上,将这片死亡地带照得亮如白昼,任何行动都瞒不过哨兵的眼睛。
这原本是为了防止清军夜间大规模偷袭的措施,此刻却成了照见地狱的烛火。
麻杆打狼两头怕,临清城头同样是高悬着灯笼火把,清军也怕沧州军偷袭。
明亮的火光并未阻止清军的偷袭。赵小英挖掘地道的计谋,打了沧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火光中清晰地映照出了第一道防线内正在发生的恐怖混乱。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哀嚎声、以及那不时骤然炸响掌心雷轰鸣——所有声音都表明,防线已被突破,陷入了残酷的混战。
在近距离的缠斗和白刃格杀中,照明也难以瞬间分辨敌我,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双方近距离肉搏战,沧州军火器的优势荡然无存。双方都是咬紧牙关,刀枪并举,一古脑地向对方身上招呼着。
于大虎在第二道防线的指挥所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喧嚣惊起。
他一把推开毛毡,侧耳倾听,脸色瞬间铁青。第一道防线方向传来的声音是彻底的崩溃和混乱。
“怎么回事?!”他大声问道。
其实,这就是一句顺口而来的问话,心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亲兵队长冲进来,声音带着惊惶说道:“于爷,鞑子冲上来了!”
于大虎没有回答,他几步冲出指挥所。借助遍地的火光,他能清晰地看到第一道防线那里人影幢幢,疯狂地厮杀在一起。
但更可怕的是,他看到大批黑影正顺着交通壕,向着他的第二道防线涌来!而在这些溃退的身影之后,是更多狰狞追击、砍杀的身影!
城里清军杀出,第一道防线完了!
于大虎瞬间做出了判断。
他是经验丰富的老卒,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致命的。
在闯营中打了多年,多大的胜仗,多惨的败仗都经历过了。
“全体戒备!长枪上前!火铳装填!”
于大虎的吼声如同炸雷,在通明的第二道防线上空回荡。
“没有老子的命令,谁也不准后退一步!给老子把防线钉死了!”
他的命令像一块巨石,暂时压住了第二道防线守军心中的恐慌。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紧张地盯着那几条如同通往地狱入口的交通壕。
很快,溃兵潮涌而至。惊慌失措的沧州士兵拼命想逃向安全的第二道防线,而大批清军则混杂其中,甚至穿着抢夺来的号衣,试图借着这股混乱浪潮一举冲垮于大虎的阵地。
交通壕内,人群疯狂推挤,惨叫和怒吼声不绝于耳。在晃动的火光下,敌我面孔都扭曲着,难以瞬间分辨。
两道防线之间的空地上,现在也满是厮杀的人群。
一边是溃败的沧州军,一边是追击的清军。
于大虎站在一处加固的土台上,冷眼看着这敌我混杂的恐怖浪潮向着他的阵地涌来。
他的脸被跳动的火光照耀得忽明忽暗,如同冰冷的石雕。这种场面,他见得太多。
乱世之中,仁慈和犹豫就是最大的残忍,只会让整个防线彻底崩溃,葬送更多人的性命。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周围的将士和火铳手们都看向他,有些人脸上露出不忍——那冲来的浪潮里,还有许多自己兄弟啊!
于大虎的目光扫过那些迟疑的面孔,最终定格在汹涌而来的混乱人群上。他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挥,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不带一丝波澜,声音如同三九天的寒风:
“射击!所有火铳、弓箭,给老子照准了打!封死壕口!敢冲击阵线者,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将军!不能啊!还有我们自己人!”一个年轻的百户。几乎是哭着喊道。
“闭嘴!执行命令!”于大虎暴喝,眼神凶厉如虎。
“让他们冲进来,所有人都得死!开枪!射箭!违令者,斩!”
短暂的死寂之后——
“砰!砰!砰!” “嗖!嗖!嗖!”
火铳的轰鸣和弓弦的震响终于冷酷地爆开!灼热的铅弹和锋利的箭矢,如同钢铁风暴,毫不留情地倾泻入那拥挤在交通壕中、空地上敌我难分的混乱人群之中!
“轰!轰!轰!”
佛郎机炮也开始爆响,如同死亡镰刀,一片一片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刹那间,血光在明晃晃的火光下疯狂迸溅!冲在最前面的人,无论是绝望的溃兵还是凶狠的清军,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凄厉的惨叫声和绝望的咒骂声瞬间撕裂了夜空。
这无差别的冷酷射击,像一堵燃烧的铁壁,硬生生止住了溃退和追击的混乱浪潮。
后续的溃兵被这血腥的场面震慑,本能地退缩或趴倒。混在其中的清军也被这毫不留情的火力打得晕头转向,冲击的势头骤然受阻。
就在于大虎用最铁血的方式暂时稳住阵线的同时,他再次厉声下令:“长枪队上前!堵住缺口!盾牌手掩护!把所有从交通壕里爬出来的人,不分敌我,先给老子摁住!缴械看管!敢有异动、反抗者,杀!”
他的命令清晰而残酷。为了保住第二道防线,为了最终能打赢,在通明的火光下,他心中没有任何怜悯和犹豫,只有冰冷的计算和铁一般的意志。脚下被照得雪亮的土地,此刻已被温热的鲜血染成了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