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婚事,林家不愿意,谭家人许是听到了些风声,来找过林海两次,林海都没出面,之后他们也老实了,没再来纠缠,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话,这事就算平静过去了。
平时忙的时候,小小的村子里,各种糟心事就不少。
这次被大雪困了这么久,所有人都闲得发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就更多了。
林呈天天窝在家里,都能听到各种八卦。
这天,孩子们吃完晚饭就跑出去玩雪了,大人围着火炉吃热锅子,不知是谁起了头,就聊开了。
说村里有个三十多岁的鳏夫娶了个年轻媳妇,那媳妇是流民的女儿,才十六岁。
还有个人明知自家婆娘跟外人有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为他婆娘每次都能拿回些粮食。
有两家婆娘因为菜园里的几根萝卜,打起来……
林山也说起了一桩八卦“隔壁邻居家的大伯跟弟媳妇搞到一起,被他弟弟抓了个正着,最后赔了些钱,这事才了结。”
林呈这两天在房间里,时不时能听到隔壁传来两个女人的骂架声,便插嘴问:“他们家这两天倒是热闹,听着像是两个女人在吵,是怎么回事?”
林山道:“就是他们家那两个妯娌!一个骂另一个勾引自家丈夫,另一个说都是大伯强迫她,反正天天吵。”
“那他们家老爷子不管吗?” 林呈又问。
这家人婆婆不在了,公公却是在世的。
林山笑着道“听说他们家老爷子扒着门缝偷看呢!哪里会管这个事。”
众人顿时惊讶地看着他, 这家大伯子和弟媳有染许多人都知道,可真不知道这家公公在偷看。
林呈皱了皱眉,隔壁都是姓林的族人,这事实在不像话,转头问林老头:“爹,这事儿咱们不管管吗?”
林老头摇了摇头:“都没抓到现行,怎么管?你去问,人家也不会承认。这种事,听到就算了,别当着人的面说出去,不好听。”
“人家做这种丢人的事都没不好意思,还怕人说?” 林山嘀咕。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就是,他们都没觉得丢人,咱们倒替他们遮遮掩掩。”
林老头摆摆手:“背后不说人长短,别人家怎么样,咱们管不着,但咱们自己不能这样。” 众人只好点点头。
这些腌臜事在农村本就不算稀少,大家八卦了一会儿,也就抛到脑后,说起了别的。
巡逻队的人还在轮流巡逻,他们只会管打架偷抢扒窃之类的事情,像这种偷情之类的是不会管的,所以时不时就有各种桃色新闻传出。
村子又不大, 往往上午发生的事情,下午就能传遍全身。
这不,隔壁的事情很快就被大家知道了,这会儿许多人都去隔壁看热闹去了。
林呈扔下笔,架上梯子,爬上墙头看热闹。
隔壁院子里已经挤了十多号人,眼睛直勾勾盯着正屋门口,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屋内两个妯娌还在吵架。
“你个骚狐狸,不要脸的东西!”
“你个黄脸婆,乱嚼舌根烂舌头!”
“我撕烂你的嘴!”
“怕你不成?来啊!”
......
接着就是男人的劝架声:“别打了,别打了!都是一家人!”
可劝架声没压过骂声,反倒传来女人的惊呼声,还有噼里啪啦东西摔在地上的声响 , 像是瓷碗被砸了。
院子里的人听得眼睛都亮了,有人还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声响惊扰了屋里的人。
几个胆子大的,轻手轻脚地凑到正屋门口,悄悄推开条门缝,轮流把头伸进去偷看,动作默契得很,倒像是提前约好的。
里面打了好一会儿,总算停了下来。
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个头发散乱、嘴角带血的女人推开门 , 门口正贴着门缝偷看的一排人没防备,顿时摔了个屁股蹲,有的还差点滚到院子里。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指着众人道:“你们来干嘛?不对 ,你们在偷听我们说话?”
“呵呵呵,” 众人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雪打哈哈,“那个,不是偷听,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们是听见你家吵得厉害,特意过来劝架的。”
另一人也跟着打圆场:“就是!大过年的,妯娌之间哪有不拌嘴的?嫂子,你们到底是为了啥打架?说出来大家伙帮你们评评理,实在不行,咱们去叫族长过来也行。”
那靠在男人身上、一脸委屈的女人赶紧摇头摆手:“不用不用,就是家里一点琐事,不值当麻烦大家,也别劳烦族长了。家里忙着呢,也招待不了各位,你们回别家烤火吧。”
男人也跟着附和:“对对对,你们去别家热闹吧,多谢各位惦记。”
众人热闹也看够了,便笑呵呵地应着:“那好那好,要是有事喊一声啊,都是邻里邻居的,该帮忙的肯定帮。”
说着就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刚出了院子,就发出了嘎嘎嘎的笑声,笑声像是会传染似,此起彼伏。
林呈视力很好,看到院子里两人青白交加的脸色。
没热闹可看了,他也赶紧悄悄爬下梯子, 要是被人看见自己爬梯子偷听八卦,那在外头的高大形象可就全碎了。
刚落地,就差点被身后的人吓个屁股蹲,回头一看,竟是老爹。
“爹,您干嘛呢?吓我一跳!” 林呈没好气地拍了拍衣服上的雪。
林老头瞪了他一眼:“我还想问你干嘛呢!不是说了,别掺合他们家的事?你倒好,还爬梯子偷看!”
林呈赶紧辩解:“我可没掺合,就是好奇,看一眼而已。”
林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女人打架随处都见,这墙上这么多冰,梯子稍不注意就会滑倒,也值得他爬梯子偷听。
“是没什么好看的,我这就搬回去”林呈将梯子搬到屋檐下,横着放倒。
这样小孩们推着玩,也不会被梯子砸到。
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到了新年。
天刚麻麻亮,各房里的油灯就被点亮,张秀儿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服。
张惠兰也跟着起床,张秀儿回头道:“你再睡会儿吧,不用这么早起来。”
“秀姑姑,我去给你帮忙。”
“不会你帮忙!”张秀儿一边说,一边将头发盘起,用银簪挽成发髻,包上头巾,又找了件罩衣穿上。
“今日不用你帮忙,你再睡会儿,帮着看住几个孩子就行。” 说着,她提着灯出门,往厨房去。
厨房里,大嫂王氏和几个侄媳妇已经在忙碌,见她来,王氏拉着她走到厨房后门,用钥匙打开门。
门后是个隔间,存放着家里所有的粮食和熏好的肉面粉之类的东西。
这里的钥匙由王氏和张秀儿保管。
每天吃什么,煮多少,都由两人做主。
婆婆不在了后,王氏还以为自己能一手控制家里的吃食,没想到公公让老三家的一起负责家里的吃食,为此,王氏没少对张秀儿甩脸色。
张秀儿才不管她,牢牢的将钥匙握在手里,管家权她才不会傻的让出去,隐形的好处多着呢。
两人把灯放在桌上,看着隔间里堆得满满的粮食。
王氏问:“今日做什么菜?”
张秀儿翻出柜子里的干野鸡和熏干的咸肉“这就有两个荤菜了,再割两条鱼,做几个素菜,差不多就够了。”
她又翻出糯米粉和剩的一袋细麦粉,“再炸些肉丸子、蒸些米糕,热闹点。”
王氏见她把十来斤麦粉都取了出来,皱眉问:“这些一餐吃完?太多了,留一半吧。”
“都吃了吧,放挺久了,正好过年都吃掉,免得生虫。” 张秀儿说。
说不过她,王氏撇了撇嘴:“那好吧。”
两人说定,便拿了东西来到厨房,将东西分给几个年轻媳妇。
让她们分工干活,揉麦粉的揉麦粉,揉糯米粉的揉糯米粉。
没多久,麦粉就发好了,裹上肉馅放进油锅里炸,糯米粉里加了熟黄豆粉和红糖,上锅开始蒸。
留了个人看火,其他人则忙着清洗咸肉和鱼,厨房里一片忙碌。
等天快亮时,肉香、米香混在一起,飘出了老远。
家里其他人也陆续起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往厨房跑,想看看做了什么好吃的。
换上新衣服的孩子们围在灶台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肉丸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张秀儿被逗笑了,用筷子夹了刚炸好的丸子,给每个孩子分了一个“试一试好不好吃。”
这肉丸子外酥里嫩,满是肉香,几个孩子几口就吃完了,“好吃,好香啊!”
又围回灶台边,眼巴巴地看着,嘴里还嘟囔着 “还要吃”。
张秀儿无奈道:“去去去,吃一个就够了,剩下的等吃饭的时候再吃!”
“娘,再给我吃一个吧!”
“三婶,也给我吃一个吧!”
“去,别在这儿添乱。世泰,你带着弟弟去找你爹玩。” 林世泰只好点点头,拉着林世贤,又去牵跌跌撞撞的林世钧,三个小家伙往林呈的房间走。
他们走后,剩下的林竹和林开智也被大人抱走,厨房里总算安静些,众人加快了手里的活 , 都知道这群孩子过不了一会儿还会跑回来。
林正本想多睡会儿,大冬天赖床实在舒服,可断断续续的敲门声还是把他吵醒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门外三个孩子七嘴八舌地喊:“爹,快起来吃丸子!肉丸子超好吃!”
林呈没法,只好起床。
穿上张秀儿昨天就给找出来的一整套新衣服。
灰色的兔皮袄子,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舒服,还有崭新的千层底布鞋,针脚细密,穿上走路很是舒服。
接着开始解开头发上的布开始梳头发,要说林呈到现在还没完全适应的,就是这一头的长发了。
洗起来麻烦,打理也费劲, 世下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人剃光头剪短发,他也不好特立独行,只好将长发剪到齐脖子处,再用布扎住。
这样既不引人注意,也省了不少事,洗头发都能节约一盆水。
扎好头发,林呈绕过在门口打闹的几个孩子,去厨房倒了半盆热水洗脸。
洗脸水也没浪费,他端着倒进了牲口棚的木桶里 , 这木桶是专门给牛马喂水用的,冬天水凉,用温水喂,牲口也少遭点罪。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外头过年,又被大雪困在村里,根本没来得及备年货,连每年必不可少的春联都没有。但对联可以没有,烧给祖宗的纸钱却不能少 。
林老头在村里走了好几家,才勉强拿回十几张黄纸,回来时忍不住叹气:“这点纸怎么够?你娘和你爷奶,一年到头就盼着过年能收到点钱用,早知道这雪要下这么久,当初就该多买点纸钱存着。”
“谁能料到雪会下这么久呢。” 林呈接过黄纸翻看 ,这黄纸上印着一排排铜钱图案,没完全打穿,摸起来有凸起的纹路,一看就是最便宜的那种。
他忽然想起自己写字用的纸,都是集市上买的便宜草纸,一刀也花不了几个钱,便说:“爹,您等等,我去拿点纸试试。”
他回房抱来厚厚一叠草纸,递过去:“您看这纸能不能用?”
林老头翻了翻,摇着头道:“这是普通纸,不是专门的纸钱,烧下去没用,你娘他们收不到,地府也不认。”
林呈忍不住笑了:“爹,地府不认普通纸,那咱们用这纸折成银元宝、金元宝,娘在地下能不能用?”
林老头想了想“倒也能试试。”
他拿起一张纸,手指翻飞,没几下就折出个棱角分明的银元宝。
林呈也跟着学,试了好几遍,总算折出个歪歪扭扭的银元宝,递给老爹:“爹,您看这像不像?”
林老头接过来一看“嗯,有些样子了,多试几次!指不定你爷奶,你娘他们真能用。”
“那咱们多折些。” 林呈说。父子俩坐在炕边,一人拿着一叠纸,慢慢折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折了半篮子元宝。
就在这时,林世安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声音都带着急:“三叔,你快来看!泰哥儿他们又在乱玩了!”
林呈赶紧放下手里的元宝,跟着林世安往外跑。
可跑到牲口棚门口,他却被眼前的景象气笑了 , 自家三个儿子,都钻进了牲口棚里,正围着一堆牛粪玩得不亦乐乎!
林世泰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一团半干的牛粪,正使劲搓着,搓成圆滚滚的球,见林呈来了,还举着递过来:“爹,你看!我搓的粪球,圆不圆?”
“搓粪球做什么?” 林呈又气又无奈。
“烧火啊!” 林世泰理直气壮,逃荒路上,他看到过别人家搓粪球烧火的。
另一边林世贤更过分,踩在一摊稀牛粪上,一边踩一边笑:“软软的,比踩雪舒服!”
林世钧年纪小,没什么主见,见两个哥哥玩得热闹,也伸出小手去抓牛粪,小手上、新衣服上,全是黑乎乎的牛粪,还沾着几根干草,臭烘烘的味道老远就能闻到。
林呈赶紧大步上前,一手一个提着他们的衣领,把人从牲口棚里提了出来。
厉声骂道:“赶紧把手里的东西丢掉!不许玩这个!脏不脏!”
三个孩子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慌忙把手里的粪球丢掉,可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脏,竟下意识地在新衣服上擦了擦。
这下可好,衣服上的牛粪更多了,连脸上都沾了几点黑。
林呈把他们按在墙边排好队,三个孩子还想扑过来抱他的腿求原谅,林呈赶紧退后几步,从墙角捡起根细木棍,甩了甩,“啪啪” 作响:“给我站好!谁再乱动,我就打断谁的腿!说,是谁开的牲口棚门?是谁先跑进去的?”
“是大哥开门!” 林世泰立刻指着林世安,一点也不犹豫。
林呈上前看了看牲口棚的门,原本这门是由一根木棍斜放着当作锁的,他刚刚来倒洗脸水后,好像忘记插上木棍,所以孩子才能打开这个门。
林呈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记得把门关上的,这下好了。
鼻尖闻到臭味,林呈捂着鼻子,看向站在一边脸色发白的林世安“你怎么不看着他们?让他们跑到棚里玩粪?”
林世安声音都带着颤:“我…… 我就去上了个茅房,让他们在门口等我,没想到我刚走,他们就跑进去了…… 三叔,这可怎么办啊?三婶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
他刚才在厨房里等吃丸子,三婶给了他两个,让他带着弟弟们在院子里玩,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几个弟弟就弄成了这副模样。
茅房本就挨着牲口棚,中间就隔了道矮墙,也难怪孩子们会趁他不在跑进去。
幸好棚里的牛马性格温顺,都躺在地上睡觉,没被孩子们惊扰,也没踩到他们,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
林呈想到这儿,又看了眼三个脏兮兮的孩子,对林世安说:“你去叫你三婶过来,顺便打一盆热水过来。”
他转身将粗木棍插在牲口棚的门把手上,这样孩子们就算再想进去,也打不开门了。
张秀儿很快就赶来了,刚靠近就闻到一股臭味,再一看三个孩子的模样,差点气哭,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骂林世安,只能对着林呈抱怨:“怎么搞成这样?你也不看着点!这衣服刚给他们穿上的新衣服,才穿了半天就脏成这样!”
林呈也不说话,任由她数落,这次自己也有责任。
他退远了些,等她抱怨完,才皱着眉说:“他们太调皮了,不打一顿根本记不住教训,要不今天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张秀儿连忙摆手:“可别,大过年的打孩子,不吉利,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骂咱们的。老人家常说,过年打孩子,会把一年的福气都打跑。”
林呈只好把这顿 “打” 先记下,指着林世泰和林世贤:“你们两个给我等着,过了年再收拾你们!这次先饶了你们。”
两个大孩子知道自己闯了祸,低着头乖乖站着,不敢说话。
林世钧年纪小,虽不懂自己错在哪儿,但见哥哥们都不敢吭声,也攥着小拳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像棵蔫了的小树苗。
张秀儿又气又急,转头朝着屋里喊:“蕙兰,快端盆热水过来!”
张惠兰很快端着铜盆跑出来,盆里的热水冒着热气,还放了块粗布。
林世安跟在后头,提着热水壶。
张秀儿先接过布,蘸了热水给三个孩子擦手 ,林世泰手上的牛粪都快干了,搓了好几下才擦干净,林世钧的小手黑乎乎的,擦完布都变了色。
林世贤的指甲缝里还嵌着草屑,张惠兰用帕子包着他的小手,用一根小树枝一点点挑出来。
擦完手,又给他们脱外衣、脱裤子、脱鞋子 。
一边抱怨,一边把脏衣服丢在盆里,抱着三个孩子去房间洗澡。
烧热水、兑温度、给孩子洗澡洗头,折腾了半个时辰,才把三个孩子收拾干净,换上了干净的旧衣服。
张秀儿把林世泰和林世贤交给张惠兰看管,反复叮嘱 “别让他们再乱跑”,自己则背着还在打哈欠的林世钧,去厨房帮忙了。
这边,林呈早就回到房里,继续和林老头折纸钱。炕桌上摆着半篮子折好的银元宝,林呈拿起一张纸,忽然想起刚才孩子们的模样,忍不住问:“爹,我和大哥、二哥小时候,也这么皮吗?”
林老头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倒没这么皮。以前家里不宽裕,顿顿吃不饱,冬天连厚衣服都没有,大多时候都缩在炕上取暖,哪有力气去玩牛粪?再说,那时候家里也没牛和马,想玩粪便也没的玩。”
林呈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惆怅“他们越大越调皮了,管都管不住。”
第一次当父亲,他有时候既怕自己管的严了,又怕管的宽了。
林老头道“小娃子嘛,调皮点正常,多教教就好了。”
林呈回想了一下道“爹,您也没怎么教过我们啊。”
记忆中,爹在他们兄弟小时候,一直都在外头干活,常常出去一次都要很久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