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反救赎的始末(19)
三人之间弥漫开一种无声的默契。
他们什么也没说,立刻离开了
几乎在三人转身走向书房方向的瞬间,原本聚集在宴会厅的人群便如潮水般涌动起来,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形成一道压抑而喧嚣的人流。
书房的门被推开,那股混杂着血腥、昂贵木料与陈腐空气的味道再次扑面而来。现场依旧保持着昨日的模样,山崎健一倒毙的位置被白线标记,地毯上深褐色的血渍触目惊心。
松田和萩原没有理会身后那些伸长脖子、窃窃私语的旁观者。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开始地毯式地扫描书房内每一寸空间。
松田的目标明确——近距离射击,凶手必然在开枪后需要处理某些东西
那天在现场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很可能许多线索都被处理掉了
他锐利的视线扫过书桌抽屉、壁炉、厚重的窗帘后方…最终,落在了门边那个大型盆栽的花盆上。
花盆硕大,泥土表面覆盖着青苔和装饰碎石。松田蹲下身,毫不顾忌昂贵的西裤,手指探入花盆与墙壁之间的缝隙深处摸索。冰冷的泥土触感传来,紧接着,他的指尖碰触到了一小块柔软的、与泥土截然不同的织物
他动作沉稳地将那东西勾了出来——一块折叠起来的、纯白色的女士手帕。手帕很干净,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血迹或污渍,仿佛只是不小心掉落在此。
然而,松田的目光却死死盯在手帕一角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几点深色印痕上——那不是灰尘,更不是泥土,其细微的颗粒感和色泽…是火药残留!
近距离射击,凶手处理消声器时沾染上的、肉眼难辨的微量火药残留!
就在众人目光聚焦于那块白色手帕,惊疑与猜测的嗡嗡声刚刚升起的刹那——
松田捏着手帕猛地站起身,墨镜后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扫过门口聚集的人群,仿佛在寻找那个此刻最该出现的身影。
他几乎是和萩原异口同声,低沉而急促的警告如同惊雷炸响在书房:
“不好!山崎拓!”
宴会厅里没有他!封锁混乱时他下令维持秩序,但此刻…那个唯一还活着的山崎家男性继承人,此刻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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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杀了父亲和两个哥哥的,是你,对吗?”山崎拓的声音干涩沙哑,目光死死锁定在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身上。
当山崎夏独自出现在这间他用来藏匿秘密账本的密室时,当她那冰冷而空洞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时,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合,真相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山崎夏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用一块绒布擦拭着手中那把乌黑锃亮的手枪。
枪身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混合的冰冷气味。
山崎拓尝试着挣扎了一下,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牢牢捆在沉重的实木椅背上,勒得生疼,纹丝不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怨恨,脸上努力挤出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属于孩童的孺慕和脆弱。
“夫人……”他开口,声音放得极其柔软,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依赖感,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幼小无助的时刻
“我们……我们本该是一家人啊……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生病发烧,是您整夜守着我,给我喂水,哼着歌……那时候,您的手很暖……”
山崎夏擦拭枪管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只有一瞬。
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山崎拓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他立刻抓住这线生机,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仿佛发自肺腑的恳切
“您看看现在……父亲不在了,大哥二哥也……山崎家……山崎家不能就这样垮掉啊!外面那些人,那些豺狼虎豹,都在等着扑上来撕咬!我们需要一个主心骨!只有您和我了!您帮我,我们一起,守住这个家!把那些害死父亲和哥哥们的仇人找出来!我们一起……重振山崎家!您还是山崎家的女主人,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描绘着一个虚幻的、共同执掌山崎家的未来,试图用“家”和“共同利益”打动她。他刻意强调“我们”,试图将两人重新捆绑在一起。然而,他眼底深处闪烁的,依旧是冰冷的算计和急于求生的焦灼。
山崎夏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她缓缓抬起头,那张曾经温婉、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疲惫和刻骨恨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目光越过山崎拓,落在他身后那扇并未完全锁死的厚重铁门上。
那扇门,隔绝着外面的混乱与血腥,也隔绝着她最后的……退路?
不,她没有退路了。
她握紧了枪柄,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细微的颤抖依旧存在——每一次扣动扳机,那冰冷的后坐力仿佛都直接撞进她的灵魂深处,将属于“山崎夏”的那一部分震得粉碎。
复仇的火焰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带来一种扭曲的快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沉重的虚无与恐惧。她知道自己早已无法回头,每一步都踏在通往地狱的血路上。
她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指向了山崎拓的心脏。
“妈!!”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山崎拓所有的伪装和算计,求生的本能让他嘶声尖叫出那个尘封已久、带着无尽依赖和绝望的称呼,“你真的要杀我吗?!我是拓啊!你看着我!你真的要亲手杀了我吗?!”
这个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山崎夏早已麻木的心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山崎夏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握着枪的手猛地一颤,那细微的颤抖比任何时候都更剧烈,几乎要握不住冰冷的武器。
她的视线似乎有刹那的模糊,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蜷缩在她怀里、发着高烧、抓住她衣角不放的小男孩……那个会对着她甜甜地笑,叫她“妈妈”的幼童……
“砰!”
枪声在密闭的室内炸响,震耳欲聋,盖过了山崎拓未尽的嘶喊。
山崎拓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挺,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到极致,死死盯着山崎夏,瞳孔中的光彩如同被吹熄的蜡烛,迅速黯淡、凝固。
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有浓稠的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随即,他整个身体颓然瘫软下去,被绳索固定在椅子上,头颅无力地垂落。
山崎夏站在原地,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冲破了她冰冷的面具,汹涌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对不起……”她看着山崎拓失去生命的躯体,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句“对不起”,是对谁说的呢?
这句对不起是对谁说的呢,对山崎拓,还是对曾经喂他吃饭,唱摇篮曲的自己?不,她给注定坠入地狱的灵魂道歉
这声枪响,既是丧钟也是分娩的啼哭——一个旧世界在血泊中倒塌,而新世界从未诞生。
此刻她居然才发现真正的悲剧从不是好人赴死,而是人必须肢解自己的灵魂才能活下去
哈,她果然是笨蛋吧
忽然,门开了,透过门洒在地上的阳光不是希望,是她仅存的,最后一丝没有被“狠”染上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