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吧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第二十九章

---

更衣室特有的那股子味儿——汗酸气混着铁锈味、机油味,还有劣质肥皂沫的廉价香气——猛地呛进大凤的喉咙。她刚脱下沾满冷却液的蓝色工装外套,汗湿的额发黏在鬓角,只想赶紧收拾了回宿舍冲个凉。背后那扇刷着绿漆的铁门,“哐当”一声闷响,被重重推上了。一股冷风带着恶意,从门缝卷进来,激得她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猛地回头。

王启洋像堵墙一样立在门口,挡住了门外车间隐约透进来的光。他背对着光,脸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阴沉沉地钉在她身上,像淬了毒的钉子。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滞重,带着铁腥味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下来。大凤的心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瞬间漏跳了好几拍,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王……王启洋?”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撞上身后冰凉的铁皮衣柜,发出轻微的“哐啷”声。声音干涩得厉害。

王启洋没应声,只是慢慢踱了过来。他那双沾着油污的翻毛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缓慢、拖沓、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大凤紧绷的神经上。他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那股子混合了烟草和机油的男人体味扑面而来,浓烈得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汪大凤,”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砂纸磨过生铁,每个字都带着刮擦人心的恶意,“最近日子过得挺舒坦啊?”

大凤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王启洋嗤笑一声,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弧度,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上次那点小误会,让你跟姓任的在领导面前露了脸,挺得意是吧?真以为这事儿就翻篇了?”他猛地往前一倾身,那张布满戾气的脸几乎要贴上大凤的鼻尖。大凤猛地别开脸,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柜门上,寒意透过薄薄的工作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我告诉你汪大凤,”他压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湿冷的寒气,“在这厂里,我想让你待不下去,法子多的是!调参数那事儿算你运气好,仗着任明远那傻小子给你挡道。下次呢?下下次呢?你躲得了一回,躲得了十回?总有落单的时候吧?总有他任明远看不见的地方吧?”

他浑浊的呼吸喷在大凤脸上,带着浓重的烟臭味。大凤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自己嘴里的一丝铁锈味。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知道王启洋说的是真的。这个人在车间里有些年头了,盘根错节的关系,阴暗角落里的手段,防不胜防。

“王启洋,你……你别乱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丝自己都厌恶的哭腔。

“乱来?”王启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喉咙里滚出一阵低沉瘆人的“咯咯”声,“我王启洋做事,还用得着‘乱来’?我只需要让你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他伸出手,粗糙油腻的手指带着令人作呕的触感,猛地捏住了大凤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直面他那双充满怨毒和暴戾的眼睛。另一只手伸向大风的胸……

“放开我!”大凤用力挣扎,屈辱和恐惧像滚烫的油在胸腔里沸腾。她猛地抬手去推他,却被王启洋另一只手铁钳般攥住了手腕,剧痛瞬间传来,骨头仿佛要被捏碎。

“放开她!”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撕裂了更衣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更衣室那扇沉重的绿漆铁门被一股蛮力“哐当”一声彻底撞开,狠狠拍在墙上又弹回,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刺眼的光线从车间涌入,勾勒出一个挟着怒风冲进来的身影。

是任明远。

他显然刚从车床边下来,脸上蹭着黑灰,额角挂着汗珠,浅灰色的工装衬衫领口敞着,袖子胡乱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此刻那双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睛,烧着骇人的怒火,死死钉在王启洋那只攥着大凤手腕的脏手上。

“王启洋!你他妈是人吗?!”任明远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爆裂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火星。

王启洋显然没料到任明远会在这时候出现,捏着大凤下巴的手下意识地一松,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他猛地甩开大凤的手腕,将她搡得一个趔趄撞在衣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任明远?”王启洋转过身,面对着来人,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挑衅的狞笑,“怎么,英雄救美又来了?上次让你捡了个便宜,这次还想插手?”

任明远根本没跟他废话。胸中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愤怒和看到大凤被欺凌的痛楚,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他像一头发狂的雄狮,低吼一声,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拳头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王启洋那张扭曲的脸。

王启洋显然也早有防备,他个头比任明远壮实,反应极快,猛地侧头躲开这记重拳,同时屈起右肘,凶狠地撞向任明远的肋下。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任明远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但动作丝毫未停。他顺势抓住王启洋撞过来的手臂,另一只手闪电般揪住他油腻的工装前襟,脚下一个猛烈的绊摔!

两个男人瞬间扭打成一团,沉重的身体撞在成排的铁皮更衣柜上,“哐!哐!哐!”巨响连成一片,如同沉闷的丧钟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敲打。铁柜被撞得凹陷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杂物从柜顶震落下来,毛巾、肥皂盒、旧饭盒“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大凤背靠着冰冷的铁柜,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眼前的景象混乱而惊心:任明远脸上挨了一拳,颧骨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王启洋的鼻子似乎也被打中了,鼻血糊了半张脸,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两人在地上翻滚、撕扯,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粗重的喘息、野兽般的低吼,还有铁柜被撞得摇晃发出的吱嘎声,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就在任明远凭借一股狠劲,暂时将王启洋压在身下,试图扼住他脖子时,大凤的瞳孔骤然收缩!

王启洋那只没有被完全压住的左手,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极其隐蔽地探向了他腰间那条油腻腻的宽皮带后面。那里,别着一把沉重的活动扳手!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毒蛇的鳞片一闪而过。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大凤的咽喉,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眼睁睁看着王启洋的手指扣住了扳手的握柄,脸上露出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小心——扳手——!!!”

尖锐到变形的嘶喊,终于冲破了大凤紧咬的牙关,带着撕裂般的绝望,在更衣室狭小的空间里炸响!这声尖叫耗尽了她的力气,身体却在本能的驱使下,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不顾一切地扑向了那两个在地上翻滚扭打的身影!

世界在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慢动作般的画面和心脏被攥紧的剧痛。大凤扑过去的身体撞上了任明远奋力想再次压制王启洋的侧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王启洋那只紧握着扳手的手,带着破釜沉舟的凶狠,从身体下方猛地向上挥出!

不是砸向任明远的头,那角度已不可能。那沉重的金属扳手,裹挟着王启洋全部的怨毒和疯狂,带着一道令人心悸的冷光,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任明远刚刚抬起来试图格挡的左臂外侧!

“咔嚓!”

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得如同冰面碎裂。紧接着,是任明远压抑到极点、从喉咙深处迸发出的、非人的痛吼!

大凤被这声痛吼震得浑身一颤,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惊恐地抬头,只见任明远脸色在瞬间褪得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他的左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软软地垂落下来,像一根被折断的枯枝。剧痛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跪倒在地。

王启洋也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扳手会真的砸出这样的结果。他握着扳手,手上还沾着任明远手臂上蹭出的血迹,看着任明远痛苦的样子,又看看摔倒在地、满脸惊恐的大凤,脸上那疯狂的神色僵住了,随即被一丝慌乱的空白取代。

就在这时,更衣室门口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工友们惊愕的呼喊。

“怎么回事?!”

“天啊!打起来了!”

“快!快去叫保卫科!叫厂医!”

纷乱的人声和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入,瞬间打破了更衣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王启洋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了,他猛地丢开手里沾血的扳手,那沉重的金属工具“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痛苦蜷缩的任明远和地上脸色惨白的大凤,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在工友们冲进来之前,猛地撞开挡在门口的人,像一只丧家之犬,低着头,脚步踉跄地挤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明远!你怎么样?”几个和任明远相熟的工友立刻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想扶他。

“别碰!别碰他胳膊!”大凤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她扑到任明远身边,看着他那条软软垂着、形状明显不对的左臂,看着他额头上滚落的冷汗和因为剧痛而紧咬的牙关,巨大的恐惧和内疚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是她,是她扑过去的那一下干扰了他!是她害他挨了这一下!

“大凤……”任明远艰难地喘息着,冷汗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滴在水泥地上。他试图抬头看她,眼神有些涣散,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你……没事吧?”即使痛得几乎昏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还是问她。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了大凤的心口,又酸又痛,让她几乎喘不上气。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我没事!我没事!你别说话了!”她哽咽着,手忙脚乱地想帮他,却又不敢触碰他那条可怕的伤臂,只能徒劳地用手背去擦他额头的冷汗。

厂医很快被叫来了。一阵混乱的初步检查和处理后,任明远被工友们小心翼翼地抬上了担架,送往厂医院。大凤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任明远那惨白的脸、那条扭曲的胳膊,和他痛极时那句虚弱的“你没事吧”。

厂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惨白的灯光照得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大凤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长椅上,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工友们安慰了几句,见大凤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只好先回去干活了。走廊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诊室里隐约传来任明远压抑的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诊室的门开了。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走出来,手里端着个放着染血纱布的托盘:“汪大凤?病人处理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大凤猛地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任明远靠坐在诊室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刚才好了些。他那条受伤的左臂从肩膀到小臂都被厚厚的白色绷带和夹板固定着,僵硬地吊在胸前。额头上青紫的肿块和嘴角的伤口也涂上了刺眼的红药水。他看起来很疲惫,眉头因为疼痛而微微蹙着,眼角裂了一道细纹。

看到大凤进来,他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牵动了脸上的伤而显得有些僵硬扭曲。

“护士同志……能麻烦您先出去一下吗?”任明远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请求。他看向护士,眼神里有种坚持。

护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呆立在门口、眼圈通红、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大凤,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没说什么,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诊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瞬间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两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大凤一步步挪到床边,看着他那条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那刺目的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一片模糊。

“对……对不起……”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都怪我……要不是我……”

“傻话!”任明远立刻打断她,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了些,随即又因牵动伤口而吸了口冷气,缓了一下才放轻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和,“这怎么能怪你?那混蛋……他存了心的要下黑手,有没有你扑那一下,他都会找机会……咳咳……”他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大凤慌忙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你别说话了!喝点水……”

任明远没接水杯,只是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有些费力地、轻轻拍了拍床边:“坐下……坐下说。”

大凤依言坐下,离他很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机油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自己紧握的手背上。

“大凤,”任明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沾着泪痕的睫毛上,“看着我。”

大凤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撞进他那双眼睛里的瞬间,她心头猛地一悸。那双眼睛因为疼痛而显得疲惫,目光异常清澈、坚定,像被雨水洗过的夜空,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或退缩,只有一种坦荡的、近乎执拗的关切。

“听着,”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清晰,仿佛每个字都要用力刻进她心里,“我挡在你前面,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词,浓黑的眉毛因为思索和疼痛又微微拧起,“……是因为我觉得值。”

“值?”大凤茫然地重复,泪水还在无声地滑落。

“嗯。”任明远肯定地点头,目光没有一丝闪躲,“看见你平平安安的,好好的,我就觉得……挨这一下,值。”他的语气那么朴实,甚至有些笨拙,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却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猛地按在了大凤冰冷而混乱的心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热流,毫无征兆地冲垮了心口的堤坝,汹涌地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心跳骤然失序,像有无数面小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震得她耳膜发麻。脸颊不受控制地发起烧来,连耳朵尖都滚烫。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这感觉陌生而强烈,让她慌乱,又带着一种隐秘的、令人晕眩的悸动。

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诊室里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将他脸上那些青紫的伤痕照得更加分明,额角的汗迹也未干透,那条吊在胸前的白绷带刺眼得如同一个残酷的勋章。然而,就在这份狼狈和伤痛之中,一种奇异的、带着棱角的力量感却从他挺直的脊背、坦荡的眼神里透出来,如此鲜明,如此……有吸引力。

大凤猛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为她受伤、笨拙地说着“值”的男人,身上有种她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感受过的、沉甸甸的、让人想要依靠的东西。

“……疼吗?”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吊在胸前的绷带边缘,仿佛那是易碎的珍宝。指尖传来的触感是绷带的粗糙和他身体透过布料传来的温热。

任明远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嘴角努力地向上牵了牵,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尽管这让他脸上的伤看起来更痛了。

“还好,麻药劲儿……还没全过。”他声音放得更轻了,目光落在她触碰自己绷带的手指上,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空气里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和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在静静流淌。那根无形的线,仿佛在这一刻被悄然拨动,发出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的、悠长的震颤。

厂里派车把任明远送回了宿舍。大凤一直跟到门口,看着他被工友小心地扶进去安顿好,才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女工宿舍。

狭小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同屋的姐妹大概还在车间加班。白炽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照着简陋的铁架床、掉了漆的书桌和墙角那个掉了漆的红漆木箱。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感沉沉地压下来。

大凤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桌抽屉。那里面,锁着一个褪色的铁皮饼干盒。鬼使神差地,她拉开抽屉,拿出钥匙,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没有饼干,只有一叠用红头绳系着的、薄薄的信件。

最上面那封信的信封已经有些发黄卷边,上面是熟悉的、一笔一划写得极其工整的钢笔字——“汪大凤同志 亲启”,落款是“程大水”。

大水……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她疲惫的心湖里漾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没了下去。

她解开红头绳,把那些信一封封摊开在床铺上。四年了,从最初厚厚的、几乎每周一封的诉说思念,到后来变成每月一封的简短问候,字里行间的内容也越来越干瘪、公式化。最近的一封,已经是半年前的了。

“大凤:见字如面。近来工作繁忙,一切安好,勿念。厂里现在特别忙,抽不出时间来看你,希望你一切安好!望你在厂里努力工作,注意身体。此致,革命敬礼!想你的大水。”

她拿起这封信,凑到昏黄的灯光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冰冷的字迹。曾经让她心跳加速、反复咀嚼的句子,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模糊不清。那些关于“革命情谊”、“共同进步”的套话,那些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想你的大水”,此刻听起来空洞而陌生。信纸上的字迹仿佛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融化,失去了它们曾经承载的温度和意义。

四年。除了这些越来越薄、越来越冷的纸片,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这个轰鸣的车间里,承受的所有委屈、疲惫、孤独和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那个远在千里之外、名叫程大水的男人,他知道吗?他分担过一丝一毫吗?他甚至没有问过一句“你过得好不好”。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孤寂感,如同深秋的井水,猛地淹没了她。这孤寂感如此沉重,几乎让她窒息。她紧紧攥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把这四年虚幻的寄托捏碎。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骚动和说话声,伴随着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大凤走到窗边,撩开洗得发白的蓝布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宿舍楼下,厂保卫科的人正簇拥着一个人往外走。昏黄的路灯下,那个身影即使低着头,大凤也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王启洋!他似乎正被带离宿舍区,大概是去保卫科或者派出所做笔录。

就在他即将钻进停在路边的吉普车时,脚步顿了一下。他像是有所感应,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精准地、直直地朝着大凤这扇亮着灯的窗户射来!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和昏暗的灯光,大凤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道目光。那里面没有懊悔,没有羞愧,只有一种刻骨的阴冷、怨毒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威胁!

那眼神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大凤的脖子,让她浑身血液都冻结了!巨大的恐惧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铁架床上,发出“哐”的一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吉普车的门“砰”地关上,引擎轰鸣着驶离,但王启洋临走前那阴鸷的一瞥,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带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出来了会怎样?他会报复!他一定会报复!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等待下一次致命的机会!恐惧的利爪死死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疯狂冲撞:报警?保卫科能管他一辈子吗?调走?离开这个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厂子?躲?能躲到哪里去?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一张苍白的、带着伤痕的脸,一个笨拙地说着“值”的声音,一条吊在胸前的白色绷带,无比清晰地撞进了她的脑海。

任明远!

这个名字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沉甸甸的分量,瞬间劈开了她心中那团冰冷的恐惧迷雾。那个在更衣室为她挡下扳手的身影,那个在诊室里忍着剧痛安慰她的眼神,那个在混乱中依旧挺直的脊梁……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一种奇异的安定感,随着这个名字的浮现,缓缓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了出来,开始一丝丝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大凤猛地转过身,目光落在床上那几张摊开的、来自程大水的薄薄信纸上。那冰冷空洞的字句,那遥远模糊的承诺,此刻在王启洋阴毒的目光和任明远沉默的守护所形成的强烈对比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中四年的浊气全部呼出。然后,她伸出手,动作不再有丝毫犹豫,不再带着缅怀或感伤,而是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利落。她将那些信纸,连同那个发黄的信封,一把握住。

冰凉的纸张触感滑过指尖。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那个褪色的铁皮饼干盒。盒盖打开时,发出轻微而干涩的金属摩擦声。她看也没看,便将手中那一叠承载了三年虚幻等待和冰冷孤寂的信件,一股脑儿塞了进去。

“哐当。”

盒盖落下,严丝合缝地扣紧。那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像是一道沉重的闸门被彻底落下,隔绝了身后所有虚幻的、冰冷的回声。

大凤的手还按在冰冷的铁皮盒盖上,指尖微微颤抖。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狭小的窗户,望向外面沉沉的、没有星光的夜幕。厂区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蛰伏着,远处还有零星的灯火。

恐惧并未完全消散,王启洋那阴冷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然而,在这片沉沉的黑暗和巨大的未知威胁面前,心底却有一个角落,前所未有地踏实下来。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气流,极其轻微地拂过干燥的唇瓣。

“……任明远。”

那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空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温热而坚定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去,最终沉淀为一种清晰无比的确认。

藏书吧推荐阅读:地府归来,无情无义她杀疯了异世东京,携美丽式神驱邪除灵柠檬精老公的马甲掉了我就是能力多点你们慌啥我和美女室友的那些事我有一个世界,狗头金随便捡六零媳妇凶猛开局领导被抓,女友分手华语金曲肆虐,pdd反向抽烟书海第一混乱隐婚娇妻boss爱上瘾王大伦的演艺生涯游戏制作:论玩家为何又爱又恨长生殿之王大杀四方重生之水墨一遇男神暖终身重生狂妻:夫人惊艳了全球娱乐:你是警察啊,咋成了狗仔王反派:离未婚妻来退婚还剩7天弃少归来,无法无天!左手黑剑,右手白剑,爆杀一切穿越八零:帝少老公VS俏农媳带上五岁妹妹走天下一不小心穿越成了老天爷东莞的爱情总让人意难平影视反派:从攻略欢乐颂开始支付九十九元:为你缔造神秘葬礼高武世界:那个书呆子居然开挂!乱天动地我家仙府太费钱重生之绝世废少云龙山医仙黑色家族的秘婚:魅宠7分77秒我每天获得一百个舔狗愿做人间一散仙我的老婆怎么能这么可爱?兼职神豪,我真不是榜一大哥九零小夫妻的渔民生活现代武客行提前登录!重生的我怎么输?浴火重生:凤逆天下逍遥医圣神行无道将我除名?特种部队跪求我加入!重生八六幸福军婚徒儿太强了,九个师娘求放过重生80:我带全家起飞!嫁给权臣后,女配被娇宠了重生,和五个校花的日常团宠狂妃倾天下
藏书吧搜藏榜:重生官场:我真的不想再升职了重生之重启2004漫威有间酒馆在黑暗中守护四合院之我是刘光齐某生物正虎视眈眈盯着我们软饭不软,闲婿不闲齐少的心肝天天闹这个明星来自地球闪婚七零俏中医,京城大佬宠上天超级银行卡系统房爹在手天下我有不要和奸臣谈恋爱绝世小神医这就是套路巨星真千金断亲随军,禁欲大佬日日宠反派手挽手,八零抖一抖八七暖婚之肥妻逆袭娇妻还小,总裁要趁早穿书反派:坏了,我成反派黄毛了娱乐秦时清冷白月光,是我意中人修仙正史天眼邪医御妻无术满级大佬她又掉马了大佬约我民政局见我的尤物总裁老婆妃常难驯:病娇战王,超级宠明渣好躲,暗夫难防我要赚10000亿全民游戏,我搬运小说开创功法四合院:我许大茂彻底黑化六经刀重生之股动人生修行的世界恐女的我和美少女旅行日常第一神婿鲤鱼王的精灵模拟器寡夫从良记我就打个游戏,怎么称霸宇宙了?我与极品美女特卫:中南海保镖穿越后,我成了国民女神道童下山,诸神退位止域主宰全系异能,我的天赋强到战力崩塌祈愿夏可嫡妃的逆袭豪门新欢报告CEO:奴家有喜了
藏书吧最新小说:我,仙帝身份被大学校花曝光了年代,世家少爷自逍遥重回黄金年代灵泉养鱼,钓鱼佬疯了吃货也疯了美女村官醉酒试探,我将计就计杀手重生从六零年开始人王宋晓辉:游戏人间无敌纨绔丹帝灵气复苏我是警察我要打击犯罪胜者即是正义,分奴圣骑怎么你了都市冥帝:玄针逆乾坤都市阳神:从国术入道开始全民觉醒,只有我觉醒了嘴炮抵债娇夫,总裁姐姐撩疯了开局四个挂,你让我避他锋芒?修真万年之我的傻婿人生异能觉醒:从学渣开始逆袭我的中医生涯之路幕后:改造人类文明神豪:少爷的快乐,你想象不到神笔新艳我的青春恋爱绝不可能扭曲且胃酸逆天妖孽龙门战神赘婿全球美女我想要就要丁宇升官记幕后:从扮演云骑军开始灵异复苏内衣厂里的假夫妻重生中考:我竟成了修真者金山碎光杂集四合院:我的秘密藏不住了现代桃源记寰宇巨企:我来建立星际和平公司正义不会迟到,因为老子就是正义陪着蓝星成长杀机重重,以血还血七罪赎命无限穿越的长生者赤帜寰宇:复兴之战鬼帝在都市1935赤血天灾,从老区到抗战乡野神医快活无敌潮涌苍茫代驾小哥横推豪门局最强女保镖小不点人生亮剑:旅长,求求你别打劫了!离开山区?不,我要留下来重生75开局喂饱九个女知青重生79年打猎供妹妹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