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蹲在樟木箱前，指尖顺着那道新划痕来回摩挲。木头茬口还扎手，像是昨夜刚被硬物蹭过。她没出声，只把十二双虎头鞋重新摆好，一双不差地码进箱底，再盖上百家布，合上盖子。
她起身时扶了下腰，胎动轻轻顶了下她的手心。
天快亮了，院子里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传来。陆峥在扫昨夜落的树叶，铁锹靠在墙边，扁担也立在门后，一样不少。
林晚回屋坐下，翻开账本。采购饲料的钱还没到账，三百块周转金压在抽屉里，今天就得用上。她盯着那行数字看了会儿，合上本子，走到厨房灶台边，在锅沿贴了张纸条：“今早喂猪用头槽料，别动仓北角麻袋。”
做完这些，她回屋躺下，闭眼养神。
半夜一点，院外有动静。
陆峥一直没睡。他披着军装坐在堂屋门槛上，耳朵听着工厂方向。风从西边来，带着点铁锈味。他忽然站起，抄起门后的扁担就往厂子走。
账房窗子虚掩着，灯没亮，但抽屉开了条缝。一个人影正弯腰往外掏东西，手抖得厉害。
“谁！”陆峥一脚踹开门。
那人猛地回头，是陆梅的男人。他手里攥着一叠钱，脸色刷白。
“你干啥！”他往后退，“俺……俺就是看看……”
陆峥一步上前，夺过钱，另一只手揪住他衣领把他按在墙上。“偷看能看出来三百块？”
“俺没想拿！就是……手滑……”他声音发颤。
“手滑？”陆峥冷笑，“我姐夫挺会滑啊，滑到我厂子里来了？”
男人腿一软，跪在地上。
“这钱是饲料款，明天猪场断料，一百头猪闹起来，你赔？”
“俺……俺真不是故意的……”他抽泣起来，“梅子说家里没酒了，俺就想着先借点……明儿就还……”
“借？”陆峥拎起扁担，“派出所离这儿五里地，我现在就送你去。”
“别！求你！晚妹子还怀着娃，这事传出去她脸上不好看……”
屋里传来脚步声。
林晚扶着墙走出来，穿着厚实的棉袄，肚子高高隆起。她走到账房门口，看着地上跪着的男人。
“钱呢？”她问。
男人低头：“买了酒……喝……喝光了。”
林晚没看他，转向陆峥：“他是你姑父，也是孩子未来的姑父。脸可以丢，家不能散。”
陆峥咬牙：“这种人你还护？”
“我不是护他。”林晚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我是护这个厂，护咱们一家人。”
她看向男人：“你听好。第一，这三百块，从你在厂里的工钱里扣，每月最多扣三十，三年内还清；第二，写个保证书，当着所有工人念一遍；第三，从明天起，猪圈归你管，每天挑水、清粪、喂食，干满三个月。”
男人愣住：“你……你不送我去派出所？”
“送了，你也还是陆家人。”林晚说，“但规矩得立。再碰一分钱，不用他动手——”她指了指陆峥，“我自己去县里告你。”
陆峥皱眉：“太轻。”
林晚看他一眼：“我们要让人怕，更要让人改。你是退伍兵，不是土匪。”
陆峥沉默几秒，把扁担往地上一顿：“再犯一次，我不找公安。”
他拎起男人后衣领，拖着他往院外走。
林晚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她摸了摸肚子，轻声说：“爸妈教你们的第一课，是做人要有底线。”
天快亮时，陆峥回来，军装沾了露水。他没进屋，蹲在院门口抽烟。
林晚在炕上翻账本。那三百块已经补上，她另起一页记了笔新账：**陆某欠款，分期抵扣，自本月始**。
她把男人写的保证书折好，夹进文件夹最底层。
晌午，男人被陆峥押着来上班。他低着头，手里拿着扫帚，开始清理猪圈。其他工人路过，没人说话，但眼神都冷。
林晚坐在办公室，听见外面一声闷响，像是铁桶倒了。她没出去，继续算饲料配比。
下午三点，男人端着一碗热水进来，放在她桌上。
“晚……晚妹子。”他声音哑，“那啥……谢谢你没把我送去。”
林晚抬头：“活干完了吗？”
“干完了。猪喂了两遍，水也挑足了。”
“行。明天接着干。”
男人站着没动：“俺知道错了。以前总觉得你是外人，占了俺小叔子的福气。现在明白了，这家是你撑起来的。”
林晚没接话。
“梅子……梅子也不对。她总说你生闺女晦气，还想偷娃的鞋。俺没拦，是俺糊涂。”
林晚合上账本：“过去的事不说。以后好好干活，工钱不会少你一分。”
男人点头，退出去。
傍晚，陆峥走进来，手里拎着半只烧鸡。
“他姐来闹了。”他说，“被我堵在院外，一句话没敢多说。”
林晚嗯了一声：“她要是再来偷东西，别拦。”
“你让她偷？”
“让她伸手。”林晚看着他，“手伸出来了，才好抓。”
陆峥坐下来，盯着她看了会儿：“你不怕累着？”
“怕。”林晚把手放在肚子上，“可我不做，没人替我做。”
陆峥沉默片刻，起身去厨房热粥。
夜里十点，林晚还在核对明日发货单。陆峥进来，递给她一碗红糖水。
“喝点，暖暖。”
她接过碗，指尖碰到他的手。粗糙，有力，虎口有道旧疤。
“你那天……为啥拦我？”陆峥突然问，“让他去派出所，省事。”
“省事，但麻烦不断。”林晚吹了吹热气，“他进去一趟，陆梅更恨我。她要是闹离婚、要分家产，咱们更乱。不如让他自己低头，干活赎罪。”
陆峥点头：“你想得远。”
“我想的不多。”林晚笑了笑，“我就想让咱的孩子，将来回家时，还能叫一声姑父，不至于亲戚变仇人。”
陆峥没说话，只是把手覆在她手上。
第二天清晨，男人准时出现在猪圈。他换了身干净衣服，把昨晚攒的猪粪全运走了。
林晚站在窗前看着，转身打开抽屉，把那份保证书又看了一遍。
她拿起铅笔，在纸角写下三个字：**再观察**。
陆峥在院外劈柴，一刀下去，木头裂成两半。
林晚摸着肚子，低声说：“这一关，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