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账本上，林晚正低头记着昨日的进账。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她刚写下一笔辣条批发的收入，胎动就来了，左边顶一下，右边拱一下，像是在打架。
她放下笔，手轻轻按在肚子上。陆峥还在院外劈柴，斧头落下的声音稳稳当当，一下接一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秀莲走了进来。她手里攥着个红布包，四角叠得整整齐齐，边都磨得起毛了。她走到炕边，把布包往林晚手里一塞。
“拿着。”
林晚没接，抬头看她：“妈，这是啥？”
“银镯子。”王秀莲自己打开布包，露出一只雕花的银镯，亮闪闪的，在阳光下一晃眼，“我娘留给我的，传女不传男。”
林晚愣住。
“我早说了，咱家要有闺女！”王秀莲语气硬得很，像是怕人抢了去，“这镯子戴上了，就能保我孙女平平安安出世，顺顺当当长大。”
她说完就要往林晚手腕上套。
林晚往后缩了缩手：“妈，是龙是凤我都疼，您别……”
“你懂啥！”王秀莲打断她，“咱们农村人，讲究这个！我当年生陆梅，她爹非说要儿子，结果呢？连生俩闺女！后来生陆峥，差点把命搭进去！可我认了——闺女咋了？闺女也是心头肉！”
她声音高起来：“你现在有本事，厂子办得好，谁敢说你不如男的？我就盼着我孙女将来也像你，站得直，活得硬气！”
林晚看着她发红的眼眶，没再推辞。
王秀莲一把抓住她的手，把银镯套了上去。冰凉的银子贴上皮肤，沉甸甸的。
“戴上就稳当。”她拍了拍林晚的手背，“谁也别想拿走。”
林晚低头看那镯子，花纹是缠枝莲，一圈一圈绕着，像是锁住了什么。她刚想说句话，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哟，这么早就定下传家宝了？”
两人同时转头。
陆梅站在门口，两手叉腰，嘴角歪着：“妈，您急着传闺女？万一生俩带把的，这镯子不得砸了熔了？还是留着给我女儿吧。”
王秀莲腾地站起来，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要往外冲。
“滚出去！我家的事轮不到你嚼舌根！”
林晚一把按住她胳膊：“妈，别气。”
她慢慢站起身，手扶着炕沿，肚子明显凸出来一块。她看着陆梅，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孩子是老天给的。不管是儿是女，都是咱陆家的根，是我一口饭一口水养大的命。你说是不是？”
陆梅脸一下子涨红。
她张了张嘴，想骂，又说不出话。她是姑姐，按理该敬嫂子三分，可林晚这话堵得她没法往下接——说不要儿子，那是忤逆；说不要闺女，那又是打自己脸。
她咬牙：“行啊，你现在翅膀硬了，连长辈都敢训话了？等哪天厂子倒了，看你还能撑几天！”
林晚没动。
她只把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拍了两下：“我娃听着呢。让他们记住，做人要厚道，说话要凭良心。”
陆梅狠狠瞪了一眼，转身走了。临出门还踢翻了个小板凳。
王秀莲追到院里骂了半天，从她偷娘家鸡蛋说到她克夫克子，越说越凶。最后喘着气回来，指着门外：“这种人，以后不准进门！谁让她进来，我跟谁翻脸！”
林晚重新坐下，手还在腕子上摩挲那镯子。凉意顺着皮肤往上爬，她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她猛地弯腰，干呕起来。
“哎哟！”王秀莲慌了，赶紧拍她后背，“是不是早上那粥不对劲？还是昨儿吃的咸菜太齁？”
林晚摆摆手，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她靠在炕沿上，脸色有点白。
就在这时，脑子里“嗡”地一声，一个声音响起：
【检测到孕妇情绪稳定，胎儿活跃度高，建议启用‘智能胎教仪’，促进大脑发育。】
林晚闭了闭眼。
那个空间里的东西又来了。上次是奶粉，这次是胎教仪。她知道那玩意儿能放音乐、讲故事，还能测胎心节奏，现代医院都在用。
但她没动。
她在心里说：不用。
她睁开眼，看向窗外。鸡在院子里刨食，狗趴在屋檐下吐舌头，风吹麦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陆峥还在劈柴，木头裂开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是心跳。
她摸着肚子，低声说：“听鸡叫狗吠，看风吹麦浪，娃才接地气，长得壮。”
王秀莲还在念叨：“要不要煮点姜汤？还是找村医看看？”
林晚摇头：“没事，就是突然反胃。”
她抬手看了看那银镯。阳光照在上面，反出一道光，打在墙上，晃了一下。
“妈，这镯子……我能戴着，但我不会只因为她是闺女才疼她。”
王秀莲一愣。
“我是娘。”林晚声音轻了点，“不管生下来是儿是女，我都一样护着。您当年不容易，我不想让孩子将来也活在‘必须怎样’的框里。”
屋里静了一会儿。
王秀莲没说话，转身去了灶房。过了一会儿，端来一碗温水，递给林晚。
“喝点。”
林晚接过碗，小口喝着。
王秀莲坐在对面小凳上，看着她，忽然说：“我当年要是有你这股劲，也不会让陆峥他爹憋屈死。”
林晚抬头。
“他爹也是退伍的，比陆峥还早两届。就因为没背景，回村连个民兵队长都没捞着。人家说他是‘瘸腿兵’，他气不过，跟人动手，挨了顿打，伤了腰，后来干活不行，被人笑话……最后跳了井。”
她声音低下去：“我怕陆峥走他爹的老路，所以一心盼他娶个能生儿子的媳妇，撑起门户。可我现在明白了——不是儿子能撑家，是有本事的人才能撑家。”
林晚没说话，只把手伸过去，轻轻握住王秀莲的手。
那手粗糙，裂着口子，却暖。
外面陆峥劈完最后一块柴，把斧头立在墙边。他擦了把汗，看了眼屋里，没进来，转身去喂鸡。
王秀莲站起来：“我去捡蛋，晚上给你蒸个蛋羹。”
她走到门口，回头又说一句：“镯子戴着，别摘。这是我当奶奶的心意。”
门关上了。
林晚一个人坐在炕上，手覆在肚子上。胎动慢了下来，变得柔和。她低头看那银镯，光还在墙上晃。
她没动，也没说话。
窗外风吹着院子，一片树叶打着旋儿落在水缸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