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赖子站在摊后空地,手捏着那张皱纸,指节发白。林晚没理他,低头给一个买辣条的大嫂找零,三枚铜板清脆地落进对方掌心。
“您拿好。”她说完,才抬眼看向张婶。张婶会意,朝二赖子招了招手:“来这边站会儿,别挡着客。”
二赖子挪过去,脚在地上蹭了两下,喉咙动了动,却没再开口。
陆峥收完最后一笔货款,把钱匣往推车暗格一塞,转身朝二赖子走来。他站定在他面前,不高不矮,正好挡住日头。
“你爹让你来的?”陆峥问。
“我……我自己想来的。”二赖子声音低,但没躲,“送货那几天,我看你们起早贪黑,挣的都是辛苦钱。我不该以前拦路要钱,更不该带人闹事。”
他掏出那张纸,双手递上:“这是这几天我送的货,一笔没落下。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供销社门口的老刘,还有冰棍大嫂。”
陆峥没接,只盯着他看。二赖子额头冒汗,也没缩手。
林晚这时走了过来,站在陆峥身侧。她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确实是送货记录,字歪但工整,日期、数量都对得上。
“你想当保镖?”她问。
“是。”二赖子点头,“不是白干。您给工钱也行,一天三毛,我只要能正经做事就行。我不喝酒,不聚人,就在摊边来回走,有人闹事我先劝,劝不住就喊您。”
林晚没说话,转头看陆峥。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出声,但意思到了——这人态度变了,送货时也确实没偷懒。
“试三天。”林晚终于开口,“每天守两个时辰,从晌午到下午三点。不准喝酒,不准带人扎堆,不准碰钱匣,也不准跟顾客吵架。要是哪条犯了,立马走人。”
“中!”二赖子立刻应下,“我明天就来!”
“今天就开始。”林晚说,“现在就上岗。”
二赖子一愣,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他把夹克脱下来搭在肩上,手里抓着那根送货用的扁担,往摊前几步一站,腰杆挺直。
中午人流最旺时,一个穿灰褂子的小贩推着木轮车挤过来,车里堆着几包红纸包的“辣丝”,一看就是仿的。
“让让,让让!”那人嗓门大,“这地界又没写名字,我也能摆!”
林晚正在称话梅糖,抬头看了一眼就没再理。
二赖子却上前一步,横在推车前:“这位置有人守着,你要摆去别处。”
小贩冷笑:“谁派你管?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是林姐雇的巡摊人。”二赖子语气平,但字字清楚,“三天工钱三毛,不多,可我说话算数。你要硬挤,我现在就喊陆退伍兵来。”
小贩动作一顿,眼角抽了抽。他瞄了眼站在摊后的陆峥,那人正低头整理包装纸,好像没听见,可那股冷劲儿压着场子。
“哼,神气啥。”小贩嘟囔一句,到底把车往后退了半丈,嘴里还在嘀咕,“不就找个打手嘛……”
围观的人听了直笑。
“人家那是打手?”一个卖菜的老头摇头,“那是知错改错的好后生!以前堵路收钱,现在给人看摊,不容易。”
“可不是嘛,有活路谁想当赖子。”
林晚在摊内听着,嘴角微扬。她递给二赖子一瓶汽水糖:“喝点,歇会儿。”
“不了,我得站着。”二赖子摆手,“这才第一天,不能松。”
陆峥走过来,低声说:“他没动手,也没怂,分寸拿住了。”
林晚点头:“看来真想改。”
下午太阳偏西,人流渐少。林晚开始收摊,把空瓶码进箱,钱匣锁好,推车盖布也拉了一半。
巷口来了几个年轻人,穿着不合身的喇叭裤,手里拎着玻璃瓶装的橘子水,晃晃悠悠靠近推车。
其中一个伸手就要摸辣条箱子。
二赖子大步迎上,扁担往地上一杵,发出“咚”一声响。
“几位,逛完了早点回家。”他说,“这儿清场了,不买东西就别碰货。”
那人手缩回去,瞪他一眼:“你谁啊?充什么大瓣蒜?”
“我是这儿的巡摊人。”二赖子不动,“三天工钱三毛,但我得把活干明白。你们要是想买,明儿早点来。要是想闹事——”他顿了顿,“陆退伍兵就住街尾,走两步就到。”
几个人互相看看,没人再说话,转身走了。
林晚把最后一枚铜板锁进钱匣,抬头对陆峥说:“看来,这‘保镖’能用。”
陆峥望着巷口,二赖子正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扁担绳,重新绑紧。他淡淡道:“给他个活路,也是给我们省心。”
天色暗下来,南街口的路灯亮了。林晚把推车停稳,陆峥蹲下检查轮子,拧紧松动的螺丝。
二赖子扛着扁担走到巷口,回头望了一眼。摊位的灯还亮着,林晚在清点余货,陆峥在捆箱子,两人靠得很近,说话声音不大,但气氛安稳。
他没打招呼,转身走了。
第二天晌午,二赖子准时来了。这次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头发也梳过,手里还提了个搪瓷缸,里面是热茶。
“我娘让我给您带的。”他把缸子递给林晚,“说是补身子。”
林晚接过,掀开盖子一看,是红枣煮的水,还飘着桂圆。
“替我谢谢她。”她说。
“哎!”二赖子应得响亮。
他站回原位,手扶扁担,眼睛扫着来往的人。有个小孩伸手想偷跳跳糖,他咳嗽一声,孩子立马缩手跑开。
中午又有两个外村人想抢位置,二赖子上去说了几句,对方见他身后站着陆峥,没敢纠缠。
第三天收工时,林晚从钱匣里拿出九毛钱,递给他:“三天工钱,一分不少。”
二赖子没接:“林姐,我能接着干吗?一天三毛也行,或者您看值多少都行。”
林晚看着他:“你不怕村里人说闲话?以前你是地痞,现在给人看摊,不怕丢脸?”
“丢脸的是以前干的混账事。”二赖子低头,“现在能堂堂正正挣钱,我心里踏实。”
林晚把钱塞进他手里:“那继续干吧。以后每天来报到,记工。”
“哎!”二赖子攥紧钱,脸上笑开了。
陆峥走过来,拍了下他肩膀:“明天早点来,货多。”
“中!保证到!”
林晚合上钱匣,推车归位。陆峥把遮阳布卷好,放进箱底。两人并肩站着,看着南街口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
远处传来自行车铃声,二赖子骑着辆旧车回来,车把上挂着个新做的布套,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林记巡摊”。
他冲摊位挥了下手,没说话,骑车走了。
林晚轻声说:“这人,算是救回来了。”
陆峥嗯了一声,把手插进裤兜,摸到一枚铜板,是早上收的,还带着体温。
他没拿出来,只是握着。
推车轮子沾了泥,林晚蹲下用手抠。陆峥也蹲下,两人一起清理。
巷口风大,吹得遮阳布哗啦响。
二赖子的扁担靠在墙边,绳子系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