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那被称为“导师”的存在,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没有条分缕析的规则讲解。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台下那数百名屏息凝神、灵魂仍在因他的出现而微微战栗的学员一眼。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一根手指,随意地指向广场边缘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随着他指尖的落下,那里的空间猛地一阵扭曲、坍缩,随即如同被撕开的伤疤般,骤然亮起一个直径约三米的、能量极度不稳定、色彩混乱交织、边缘不断扭曲撕裂又重组的——能量漩涡。漩涡内部光影变幻,时而显现出破碎的星空,时而翻滚着浑浊的迷雾,时而传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意义不明的低沉呓语。
“第一项筛选。”
导师的声音终于响起,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冰冷得如同机器合成,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宇宙定律般的绝对意志,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无视了物理上的距离与障碍。
“穿过‘无序回廊’。”
“最后一百名抵达者,淘汰。”
“开始。”
没有倒计时,没有预备信号。就在“开始”二字落下的瞬间,那能量漩涡的旋转骤然加速,散发出的吸力陡然增强,仿佛一张贪婪的巨口,等待着猎物自己送入其中。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爆发的混乱!
“冲啊!”
“不能让老子第一轮就滚蛋!”
“快!抢占先机!”
反应最快的几十名学员,身上瞬间爆发出各色能量光芒,或是凭借强悍的肉体力量,或是催动诡异的身法,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那个不祥的漩涡。没有人知道“无序回廊”里面是什么,但“最后一百名淘汰”这个冰冷的规则,足以驱使他们不顾一切。
凌星没有贸然前冲。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像在泽洛斯时那样,凭借“直觉”去感知那漩涡背后的危险,寻找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
然而,当他将感知延伸过去的瞬间,他的脸色骤然一变!
混乱!绝对的混乱!
那里不存在所谓的“安全路径”。空间的结构是支离破碎的,仿佛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每一个碎片都在以不同的角度和速度旋转、移动,彼此之间的缝隙是致命的虚空裂痕。时间的流速更是诡异莫名,某些区域快如白驹过隙,某些区域又慢如蜗牛爬行,甚至存在时间静止的“琥珀”区域。重力在这里成了一个笑话,方向在瞬息万变,上一秒还感觉身体沉重如铁,下一秒就可能失重飘起,撞向一块突兀出现的空间碎片。更可怕的是,那股在广场上就隐约感受到的、直接侵蚀心智的低语,在回廊内部变得清晰而狂暴,如同无数疯狂的意念,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每个人的精神防线。
这里没有规律,没有逻辑,只有纯粹的、无差别的、覆盖性的混乱与危险!所谓的“幸运”和“直觉”,在这种物理规则和时空秩序都彻底崩塌的环境里,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就在凌星这片刻的迟疑间,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学员已经一头扎进了漩涡。
“啊——!”
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叫传来。
只见一名体魄强悍、浑身覆盖着岩石般鳞甲的学员,在进入漩涡的瞬间,他身旁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猛地褶皱、然后崩塌!那不是能量的爆炸,而是空间结构本身的瓦解!那名学员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幅无形的、巨大的抽象画抹去了存在,瞬间被拉扯、挤压、分解成了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微光的二维碎片,然后被混乱的能量流彻底吞没,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紧接着,另一名擅长精神力的学员,在试图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心灵低语时,似乎触碰到了某个时间流速异常缓慢的区域。他的动作、思维,甚至脸上惊恐的表情,都被无限拉长、定格,如同被困在了透明的琥珀之中。而一道悄无声息的空间裂缝,正缓缓地、以看似缓慢实则无法躲避的速度,向他“凝固”的身体切去……
血腥而残酷的现实,如同一盆冰水,浇醒了那些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学员。
这根本不是试炼!
这是屠杀!
凌星咬紧牙关,知道不能再犹豫。他放弃了寻找“安全路径”的徒劳尝试,将全部心神用于应对眼前最直接的危机。他看准一个空间碎片相对稳定、能量乱流稍弱的瞬间,身形一动,如同游鱼般滑入了那令人心悸的漩涡。
进入的刹那,天旋地转!
他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内部塞满了破碎玻璃和尖刀的万花筒。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传递来的信息都是混乱而矛盾的。他必须时刻调整着重心,躲避那些随时可能崩塌或切割过来的空间碎片,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精神力,死死守住识海,抵御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
一次,他刚刚侧身避开一道无声无息划过的空间裂缝,脚下原本坚实的“地面”(一块巨大的金属残骸)突然消失,变成了一个微型的重力陷阱,强大的吸力瞬间将他向下拉扯!危急关头,他几乎是凭借着一丝超越常理的本能预判,脚尖在另一块飞过的陨石碎片上猛地一点,险之又险地脱离了陷阱范围,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又一次,一股浓郁的精神污染洪流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带着令人疯狂的绝望与怨恨。凌星感到识海一阵剧痛,那层脆弱的伪装几乎要被冲垮!关键时刻,贴胸收藏的金属碎片再次传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凉意,如同定海神针,帮助他在那精神风暴中勉强稳住了心神,没有被吞噬成疯子。
他狼狈不堪,左支右绌,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精神对抗,都消耗着他巨大的体力和心力。他亲眼看到,一个试图依靠某种高科技相位移动装备取巧的学员,因为无法适应瞬间变化的重力方向,装备失控,整个人如同失控的陀螺般撞进了一片时间乱流,瞬间衰老成了枯骨,又在下个瞬间被还原成婴儿,最终在极度的时空悖论中化为虚无……
在这里,过往的荣耀、显赫的家世、强大的天赋,都失去了意义。唯有最本质的生存能力、坚韧到极致的意志,以及一丝真正的、对危险的本能嗅觉,才能让人多活一秒。
凌星不再去思考“幸运”,他摒弃了所有杂念,将全部精神集中于“生存”本身。他像一块在狂涛骇浪中翻滚的顽石,凭借着微弱的始祖感知和对自身力量的精确控制,在绝对的混乱中,艰难地寻找着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当他最终浑身伤痕、精神萎靡、几乎是爬着从一个突然出现的、相对稳定的出口跌出来时,他听到一个冰冷的计数声在脑海中响起:
【第九十九名。】
他瘫倒在冰冷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他回头望去,那个吞噬了无数天才的“无序回廊”入口,依旧在缓缓旋转,如同一个冷漠的、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一百名……他恰好是第九十九名,险之又险地没有被淘汰。
但这并非“幸运”的眷顾。
这是他凭借自身超越这具身体评级的能力,以及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全部潜力,才勉强争取到的结果。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幸运”,不堪一击。
高台上,导师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最终抵达的百人,在凌星那狼狈的身影上停留了不足零点一秒。
没有任何表示。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