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青云镇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沈铭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他站在宿舍窗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奋斗了数月的地方。远处的蔬菜大棚在晨光中泛着白光,新修的水泥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延伸向充满希望的田野。
楼下,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已经静静地等在那里。张伟靠在车门上,眼圈有些发红,显然是一夜没睡好。
“沈哥。”看到沈铭下来,张伟迎了上来,声音有些沙哑。
“走吧。”沈铭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个不大的行李包扔进后备箱。
车子缓缓驶出镇政府大院,没有送别,没有喧哗,一如沈铭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从青云镇到县城的路,沈铭走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感觉如此漫长。车窗外的景物在不断变化,低矮的农舍和翠绿的田野,逐渐被连片的厂房和整齐的楼房所取代。空气中泥土的芬芳,也渐渐变成了城市特有的,混杂着尾气和尘土的味道。
张伟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从后视镜里看到沈铭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沈哥要去的地方,和青云镇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的水,不是他能想象的深。
沈铭没有看风景,他闭着眼,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模拟器给出的那条唯一的活路。
“不卑不亢。”
“公开拒绝。”
“用回基层来‘威胁’书记。”
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甚至能想象到,当他说出那些话时,对方会是何等震惊的表情。
但他没有选择。模拟器已经告诉他,所有常规的、看似聪明的路,都是死路。在这个新的棋盘上,他唯一的生机,就是当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上午八点五十九分,黑色的桑塔纳准时停在了县委大楼前。
“沈哥,我在这儿等你。”张伟停好车,有些不放心地说。
“不用,你先回镇里吧,跟孙镇长说一声,让他多费心。”沈铭下了车,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以后,我自己走。”
张伟看着沈铭的背影,高大,笔直,一步步走上那威严的石阶,消失在大楼门口。他忽然觉得,沈哥这一去,就像一条进了大江的龙,青云镇这个小池塘,再也留不住他了。
县委大楼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庄严肃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来来往往的身影。这里的人走路都带着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看不出情绪的表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中央空调的冷气和打印机墨粉混合的味道,安静得只能听到皮鞋踩在地板上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沈铭看了一眼大厅的指示牌,径直走向三楼的组织部。
干部科的门开着,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年轻的科员正在埋头整理档案,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端着茶杯慢悠悠地看报纸。
沈铭在门口站定,敲了敲门。
“请进。”看报纸的中年人头也没抬。
“你好,我是沈铭,来办理调动 手续。”沈铭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那中年人这才放下报纸,推了推眼镜,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像x光一样,似乎想把他整个人看透。
“哦,你就是沈铭。”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介绍信和证件带来了吗?”
“带来了。”沈铭递上一个文件袋。
中年人接过,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接下来的十分钟,是漫长而沉默的。中年人慢条斯理地审核着文件,年轻科员则在一旁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整个房间里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键盘的敲击声。
沈铭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既不显得局促,也没有丝毫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