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完美地回应了生牛肉片的考验,顾念薇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个笑容比她之前所有的冷漠都更让苏晨脊背发凉。
他宁愿面对一个发怒的疯子,也不想看到一个满意的疯子。
因为前者意味着他做错了,还有补救的机会。
而后者意味着,他做得太对了,正一步步滑向她为他铺好的、看不见底的轨道。
苏晨感觉刚才那口生牛肉,现在还在胃里蹦迪呢。
顾念薇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真乖。”
这两个字像羽毛,又像烙铁。
苏晨脸上的痴迷更深了,他甚至微微垂下眼,仿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只要是你喜欢的。”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乖你个头,老子这是工伤,是为了活命。再这么演下去,我都快信了自己是个为爱痴狂的绝世好男人了。
顾念薇似乎很享受他这副样子。
她伸出手,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像是在确认什么。
那冰凉的触感让苏晨的头皮都炸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被触碰,而是在被盖上一个“所有物”的戳。
就在这时,侍者如同幽灵般滑至桌边,无声地撤下前菜的餐盘。
紧接着,他推来一辆锃亮的银质餐车,动作优雅地揭开罩盖。
主菜登场。
苏晨的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一只烤乳鸽被完整地封在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状胶质里。
灯光下,它每一根羽毛的焦糖色泽都清晰可见,姿态是展翅欲飞前的最后一瞬,翅膀微微张开,头部高昂,永恒地凝固了。
这道菜本身,就是一件剔透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艺术品。
餐盘旁边,整齐地摆放着一套银质刀具,铺在黑色的天鹅绒上。
从锋利如柳叶的小刀到尖锐如探针的细刺,再到一把带着弧度的、像是用来分离骨肉的刮刀,与其说是餐具,不如说更像一整套刚从外科手术室里消毒出来的器械。
苏晨内心警报长鸣,这吃的不是饭,是尸检报告。
顾念薇没有碰那些刀具,只是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指尖,在坚硬的胶质外壳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着苏晨,声音很轻。
“它被永远留在了最美味的那一刻。你来打开它,不要破坏它的姿态。”
这既是命令,也是新一轮的随堂测验。
考题的核心不是吃,而是理解。
苏晨的内心已经开始疯狂吐槽,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混杂着虔诚与珍重的神情。
他凝视着那只被封存的乳鸽,仿佛即将触碰的不是食物,而是刚刚出土、稍有不慎就会化为飞灰的千年文物。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审视了一遍那套“凶器”,最终,他选择了那把最细、刀锋最薄的柳叶刀。
刀柄冰凉,沉甸甸的金属质感让他想起了今天下午医院里那盏“手术中”的红灯。
他的手很稳,稳到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没有急着下刀,而是先用指尖顺着乳鸽的轮廓,隔着一层冰冷的胶质,轻轻划过。
他在脑中模拟出最完美的切割路径,像一个顶级的文物修复师,正在规划如何剥离包裹着宝物的外壳。
整个过程安静又充满了仪式感。
他甚至闭了一下眼睛,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指尖的触感和脑中的构图上。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手术台前主刀医生般的专注。
他下刀了。
刀尖精准地刺入胶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手腕发力,平稳地向前推进,一道完美的弧线出现在透明的胶质上,紧紧贴着乳鸽翅膀的边缘。
那不是破坏,更像是分离。
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将这件艺术品从它的时间囚笼中,解放出来。
顾念薇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神专注,似乎在欣赏一件她亲手打磨的、正在运作的精密仪器。
她忽然开口,问题飘忽得没有一丝征兆。
“你以前,也这么有耐心吗?”
苏晨手上的动作停滞了零点一秒。
刀尖依旧稳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脑海中闪过的是福利院漏雨的屋顶,妹妹苏雪儿烧得通红的小脸,还有他用捡来的塑料布,一次又一次试图糊住漏雨点的那个下午。
那才是他前半生全部的“耐心”。
他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恢复了行云流水,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岁月打磨过的平实。
“以前的耐心,都用在了等待上。”
他的声音很平,却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等一顿饱饭,等天气放晴,等一个不会漏雨的屋顶。”
他手上的动作停住了,精准地在乳鸽的翅尖处收刀。
琥珀外壳被完美分离,没有一丝裂痕。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越过那只晶莹剔透的“艺术品”,直直地看向顾念薇。
那眼神仿佛积攒了二十一年的光,在这一刻尽数燃起。
“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之前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积攒足够的耐心,来迎接你。”
台词满分,情绪到位,苏晨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掌。
奥斯卡欠我一座小金人,耶稣来了都拦不住,我说的。
顾念薇没有笑。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分辨这番话的真伪。
良久,她伸出手,却不是去碰那只乳鸽。
她从苏晨依然握着刀的手中,将那把沾着些许胶质碎屑的银质小刀抽了出来。
苏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以为她要开始用餐。
但她没有。
顾念薇捏着那把小刀,像捏着一根权杖。
她将锋利的刀尖,缓缓凑到自己殷红的唇边,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
苏晨的后槽牙瞬间咬紧,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才堪堪没让自己做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我操,餐后表演?
这也要我点评吗?
要不我给你鼓个掌?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死死锁在苏晨的脸上,仿佛在品尝的,是他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