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去不太好。”
“我毕竟是个普通人。”
张天心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刚刚从眩晕中恢复过来，很难说这种眩晕到底是由什么造成的。毕竟意识在不同的时空中穿越对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单单是意识游离的观察神明的记忆并不会带来太多影响。
玉维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神明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花了一段时间组织语言，抬头对祂道：“你其实大概知道那是什么，对不对？”
“神也会有做不到的事。”
张天心反驳的话就在嘴边。他想说，我从来都觉得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不是潜意识或者主观意识，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客观事实。
然而世界剧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想。
这代表着……
“我要怎么做，才能打破第四面墙？”
“……你不一定有机会了。”
“那可真是完了。”张天心苦笑，“如果我偏要勉强呢？”
“你可以试试。”
玉维真注视着他——虽然张天心觉得祂大概没有在看自己。神明的视线穿透过去，望向遥远的地方。
片刻之后，祂说：“尽管去试，我还可以……”
尝试保住你。
张天心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资料室里，而男主不满地瞪着自己。
“你最好解释一下。”他硬邦邦道，“你已经在这里神游了30分钟，现在可以想好一个理由继续欺骗我吗？”
张天心的脑袋嗡地一声——他知道了。
随即他又迅速平静下来。
知道那就知道了呗，还能怎么样？
他和玉维真之间清清白白，而且张天心一直在为了男主的心愿而努力着，他做再多的事，隐瞒再多的细节，也都是为了男主好啊！
“没必要骗你。”他冷静道，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口气，“我的确是一个神眷深厚的人，正如你所见。”
“祂召见你做什么？”宫修明打断了他的话。他皱着眉，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张天心不想花心思去猜测男主这副兴师问罪的口气是为何而来，他已经很疲惫了。世界线分裂、意识幻境、时间魔法、污染和异化……明明在看设定的时候，以为这将是一次精彩纷呈，如同万花筒的旅程，然而小世界终究万变不离其宗。魔法是什么、如何施展魔法、要付出什么代价，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总是一些备受折磨的普通人，享受好处却什么都不用付出的“上等人”，他牵涉得越来越多，能做的却还是那么少。
“关于时间魔法的事。”
他最终还是决定撒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我想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神明听到了我的心声，让我回溯到过去……”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宫修明抓住了领子。
“你是真的回到过去了？”他急切问道。
张天心直视着他的双眼，肯定道：“是的。”
与此同时，他在心底静静叹气。
为了一个希望渺茫的好结局，策略性的谎言和蒙蔽也是一种手段，对不对？我伟大的神明，不用告诉我答案。
也不要怪罪我。
十分钟后，他离开了资料室。996正挂在他的脑袋上无声尖叫。
“你把他一个人放在那里！把他丢给，丢给那个！”
“我知道。”张天心疲惫回应，“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干，你写邮件投诉或者举报都行，现在就写吧，不然……”
不然什么？
996还没反应过来。
他的宿主就这么平淡地说完这些话，平淡地走向离他最近的一扇窗户，推开来——没有任何禁制对他起作用。
他们在城堡的高处，因为资料室在小小的高塔上。
那里距离草地很远，再怎样柔软的草皮，也无法承接一个成年人从上面坠落的冲击力。
996被张天心一挥手甩开了。
它就这样，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宿主跳了下去。
“五分钟。”
玉维真抱臂看着他。
“什么？”
张天心又开始晃脑袋。
频繁的穿梭搅乱了他的大脑组织，他摇动脑袋时甚至能听到类似液体晃荡的声音。
“我说，距离你上一次消失刚刚过去五分钟。”
意识世界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两边本就不同步的时间线在他频繁的作死中开始交叉重叠，时空被拉长又缩短。他不禁有一些好奇，始作俑者是否在他的脑海之外观察着这一切？会怎样看待他的行动与挣扎？
他看上去又会是什么样？会像是四维生物看到三维生物那样，只是一节长长的、没有头尾的虫子吗？
“宫修明还在吗？”
晕眩感一阵又一阵地浮上，他不得已靠着墙来稳定自己颤抖的双腿。
“五分钟前应该是不在了。”
玉维真看了一眼自己的表。
他们还在资料室附近的走廊上。
五分钟之前，张天心从这里的窗户跳了出去。
然后他又跳了进来。
五分钟，足够玉维真把那个红袍细细地切做臊子……张天心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又赶紧把视线挪回来。
卧槽好暴力……所以宫修明是怎么死的？这么一算他居然还能在玉维真手里撑过一段时间，好牛逼……等等，真真其实动手很干脆来着，对这个红袍这样，不会是在替我报仇吧？
张天心一边怀疑是自己自作多情，又一边忍不住浮想联翩。他还是改不了把所有的一切都写在脸上的陋习，于是玉维真只能出言打断：“等你的过程有点无聊。”
他声音淡淡的，眼神中写满警告。
张天心举起手以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就在这样弥漫着淡淡的尴尬的沉浸氛围中，一个蓝色的小东西以出膛炮弹的速度飞向它的宿主，没有刹住车。
“张天心！”
老天啊，又出什么事了？这还是996第一次用这么可怕的声音叫他的全名。
“看你的进度条！”
他其实还没弄明白为什么996又在这个世界线中出现了，眼神已经下意识飘向左上角。除了他和996之外任何人都看不到的悬浮电子屏上，一个圆环正泛起红光。
“我勒个……”张天心感慨，“这玩意儿居然还能倒着走。”
别说他了，996平生也没有见过啊，虽然它作为系统的一生也很短暂罢了。
“等下它为什么在倒着走啊！”
张天心抱头惨叫道。
996也很想问呢！现在它完全不关心会在玉维真面前暴露的问题了，任务进度都快清零了，npc异常不异常又有什么重要的！
“男主呢！”它也尖叫，“你俩撕破脸皮了还是互殴了！赶紧去找他修复关系啊！哪怕只是短暂接触也能稍微延缓一下……你对他做了什么？”
当它逐渐分析出宿主的表情中有三分心虚三分惊讶两分茫然一分恐慌和一分尴尬时，996开始思考出厂工作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或许它当初应该直接从流水线走向报废。
“……你对男主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问谁的，问张天心，着实有一些高估他了。问玉维真，996也没有敢直视他的脸。
不过在场的各位都知道这个问题应该由谁来回答。
“可能……”
玉维真不知道给出什么答案才能使这个可怜兮兮但是看起来快要爆炸了的精灵满意。
于是他决定模棱两可地说真话。
“……还没活过来？”
宫修明死不死的玉维真和张天心不清楚，看上去996快要死了。
就在它快要直接坠地的前一秒，张天心飞扑出去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救球。
“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996使劲挣扎，试图从他的手掌心里挣脱出去。
统生中第一次，任务进度已经见到曙光的时候，宿主亲手把男主给搞死了。
“不能这么说！”张天心严正抗议道，“首先你明明跟我说过，你之前没有别的宿主。所以我们搭档以来发生任何事情都应该是第一次。别拿我不如别人这套说辞来pua我。其次，你觉得我有亲手把男主干掉的能力吗？”
他对996抗议的时候，也低着头不敢直视玉维真。任务进度清零的罪魁祸首就在咫尺之间，谁也不敢直接把矛头对准他。
但他们还是都敏锐地感觉到，有人正在变得低气压……拜托了，现在到底是谁应该生气啊！他又不会因为男主的死发生什么，张天心反而是真的要死吧！
“总之。”张天心悲怆地捧着996，“我再跳一次吧……”
“跳什么？”
精灵并不明白此事的逻辑。事实上，它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任务进度前进的大部分过程，也只见证了任务进度倒退的瞬间。
没有经历过张天心所切身经历的那些，对它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张天心敢说，如果它全程陪同着自己，应该是等不到见证任务清零就得返厂了。
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对玉维真道：“现在我们起码搞清楚一件事情。”
玉维真无所谓道：“放手去做，不会有更差的结果了。”
搞清楚什么？男主是一个世界的立身之本吗？玉维真可不敢苟同，不过这是张天心的脑子，随他怎么想吧，正得益于他特殊的脑回路，受污染的部分并没有那么多，污染程度也没有很严重。
玉维真抬起手。
张天心撞开窗户飞出去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是想送自己一程——好痛，下次能不能温柔点？
“你还想有下次！”
996的咆哮声响起时，他才发现自己又讲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