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996说。
“呜呼。”张天心说。
他们面面相觑……张天心又弹起来去拉窗帘开窗通风,把烟雾缭绕的雪茄剪掉,思考了一下哗地全丢进垃圾桶。
“怎么说?谈判技巧还可以吧?”
“太可以了。”系统不吝赞美,“影帝级别,令统刮目相看。宿主是怎么做到的?”
“啊哈……如果你有周会例会复盘会经分会开门红……”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幽远起来。
“精通装傻充愣背锅甩锅夸大其词向上管理……”
他们面面相觑。
“好了不聊这个了。起码我们现在掌握了主动权。”张天心踌躇满志道,“在真真那里栽的跟头我要在男主身上全都找回来……”
“?”
怎么就又真真了又栽跟头又找场子了?996疑惑地变回小天才卡到他手腕上,总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漏掉些什么。
“宫先生,您真的相信这个人吗?”经常和他们这些人打交道的一位警官满腹疑问,“倒也不是说他来历不明,但他真的有太多前后矛盾的地方了。”
“起码他确实有点线索。”
联邦特派的警探讥讽道。
居然要靠一个普通的热心市民来排查嫌疑人和联系目击证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小声互相阴阳攻讦着,又在宫修明的沉默中逐渐熄了气焰。不管怎么说,这件案子他们必须尽早给公众一个交待,在当局公信力摇摇欲坠的当下,重启宫修明父母的案子是不得已而为之,却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毕竟这位慈善家无论何种境地下对他们的态度都能让双方体面。
他们各自上了各自的车,来时手握搜查令的队伍又分而散去。
“所以。”宫修明真正的私交,一位蒙父辈余荫供职于中央警局的闲散人员,坐进了他的车问道,“接下来我们的目标是?”
“唐人街。”他简短道。
真正串联起两个案件的人是张天心吗?卡尔生前一周去那里的一家古董店见了某个人,而这个所谓“苏格兰场侦探”甚至是同一天早些时候因为对古董店非法行为被刑拘。他为何在盗窃未遂后从警局成功越狱还顺走了两份密级够高的文档?
这些档案如何物归原主暂且不提,宫修明已然确信,这是一个明晃晃的圈套,一双看得见的双手正在搅弄真相,向他发出邀请——或者说挑动。
费了好大劲才从宫修明嘴里撬出一些关键词的熟人警官咋舌道:“什么意思?把我们当猴耍?他又是什么人?”
当然,没人能在玉维真的档案里收获他们想要的有用信息。
宫修明翻了翻原件就推回去了,他已经隐约从这位古董店主的行事中觉察到他的作风。他并不是一个藏头露尾的人,也不惮于漏出一些破绽来引诱那些过剩的好奇心。这么喜欢在幕后操控人心,他有多大可能对他怀抱恶意?
在此之前,他从未过问过卡尔的人际关系。可是他们见面的时间节点、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事都太巧了,而所谓的线索、“真正的嫌犯”,又怎么不可能是被某双手编排好的?
十多年了。
他其实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的概念。
所有亲历过犯罪现场的人,还有只见过一些影像资料和案件照片的人,无一不对宫修明的“记忆缺失”感到一丝微妙的庆幸。
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遗忘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也鲜有人知道,宫修明厌恶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他当然感念伸出援手的卡尔·潘尼沃斯,也愿意听从他的建议,定期接受心理咨询,不执着于追究父母的死。无论身边这些人抱着何种最终的目的说出“为你好”这三个字,起码他们的确是以他的精神状况和这个家族的后继经营稳定下来为短期目标。
而梦魇的频率也随着年岁渐长频繁起来。
噩梦并不是卡尔发现他夜半惊起的那段时间开始的。噩梦从来不曾离开过他,从他父母相继倒下的那一刻开始。
第一次惊醒,是他被鲜血滞塞了呼吸。
他睁开眼睛,发现他所以为的噩梦已经发生过了。他摔倒在血泊之中,左边是他的父亲、右边是他的母亲……的一部分。
他在咳嗽、也许是呕吐,他的身体在用剧烈的生理反应强迫他从连环的、套叠的噩梦中再次醒过来。
他扶着墙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往有光亮的地方走。小巷的尽头,有光的地方,一定是梦境的出口。只要走到那里,他就可以彻底醒来。
他向那道光亮扑了出去,径直摔到一个路人身上。
然后是什么?
然后是陌生人的尖叫、询问,不断地拍打着他的脸,问他怎么了,需要帮助吗、怎么满身是血?要帮他报警吗?很快警笛响起,警车出现了。后来……
后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噩梦也没有醒。只是没有画面和声音,闪烁的血色和巷口的灯光无数次重回,宫修明反复睁开眼,在黑夜中注视着天花板。
直到前段时间,他才终于能想起父母的脸。
“到了。”
轿车平稳地滑行到车位中。那家古董店位置在更深处,他们还要走个七八十米。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宫修明的朋友让司机停在整条街外边。
“就我们两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他焦虑地摸着自己的配枪。如果不是出于职业道德,威廉姆斯更愿意走在宫修明身后。没必要让他这个普通巡警来保护一米九的普通市民吧,他连武器都愿意奉献出去——毕竟这小子从能摸枪的年纪打靶就比自己准了。
于是走着走着他们开始并排,没两步一双长腿就越过了他……倒是没见过他也有这么急迫的时候。威廉姆斯叹了口气,默默加快速度。不到一百米的路他们就这么你追我赶一下子过去了。
“……开着门啊。”普通巡警紧张道,“啊……那我先进吧。”
他默默拉开了保险栓,往前挪动,好像要去闯什么龙潭虎穴。然后就被宫修明抓住后脖颈的衣领提了回来。
这其实是一家很寻常的古董店。
心惊胆战跟着宫修明踏入这里的威廉姆斯想道。某种程度上更像女孩们爱逛的那种,充斥着花纹精美的家居、留有岁月痕迹的饰品,层层叠叠的帷幔从床边和墙顶垂挂下来,却不显得厚重沉闷,完全没有积灰。店主人看起来不是个疏于打理的人,反而还很有品味。
他看到一只明显可以称得上是珍品的鼻烟壶——颜色和质地都颇具异域风情。隐约在哪位收藏大家那里见过外形色调相近的一只,记得是东方独有的“套料玻璃”,一层一层浮雕嵌套,通过不同的色料玻璃重叠混色,达到所绘花卉近乎天成的颜色渐变效果,仿佛是把真正的微缩植物封入水晶。
老天,这只看上去可比曾经在展柜中见过的还要精致细腻……他的手不自觉就伸了过去——谁叫它就这么毫无遮拦地摆在陈列架上无人欣赏呢?它值得一个很有品味的藏家……
风铃声。
威廉姆斯在突如其来的动静中僵住了。
他狐疑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以为是触发了什么最新式的隐形防盗系统。直到余光瞥见宫修明的动作,这才下意识随着他一起抬头——
啊,原来店里真的有人。
“喜欢的话请轻拿轻放。”
对方抬了抬咖啡杯示意道。
这使得巡警先生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最后他尴尬地找了一方丝绸手帕——摸到手看到金银的绣线和变换的暗纹才发现也是典藏级的艺术品,总之他是用艺术品包着艺术品,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跟着宫修明爬上了木质楼梯。大概是满坑满谷的贵重物品给他带来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威廉姆斯甚至觉得脚下的木板花纹也浸透了金钱和岁月的油润。
“大可以放心踩,最近刚刚保养过,就算坏了也不用赔。”
人看起来也是个好人。
这就是威廉姆斯对玉维真的初印象了。因为和预设中反差实在太大,一时间他没反应过来,还在探头探脑地研究这是否是这间店用来迷惑路人的主理人什么的,丝毫没往他就是店主本人这件事上想。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宫修明已经入座,桌上两个杯子袅袅地冒着热气,任何长了眼睛的人都明白玉维真只预备了一位客人的额度。此等情况下威廉姆斯最好的选择是识趣地捧着鼻烟壶转身下楼出门站着履行一下工作职责,这样既保住了面子又给好兄弟留下社交空间。
但他看了看玉维真。
他又看了看手上的两样小物件。
他又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玉维真。
威廉姆斯找了个地方忍痛放下手帕与鼻烟壶,轻手轻脚地从那些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旧式原木家具中拖出了一把应该能坐人的椅子,塞进了这方茶桌所剩无几的空隙处。在一屁股挨上去之前,他率先伸出手,笑容灿烂道:“玉先生你好!我叫威廉姆斯·罗宾,是罗本财团的董事会成员,叫我威利就行。”
“啊……很荣幸见到你,威利先生。”
玉维真从善如流道。
他又回头去捣鼓了一杯喝的过来。内容物是什么并不重要,哪怕是一杯嘶嘶冒白烟的强酸混合物,低调的财阀家小儿子威利也可能眼睛不眨一下地一饮而尽……还是别了。玉老板就是担心这种情况发生,给他倒的是白水。
“您这里的水也非常清甜!我想比朗锐所谓的修道院圣水之源更能涤荡人的身心!”
宫修明还是今天第一次绷不住表情。他和玉维真对视了一眼,捕捉到对方明晃晃的笑意,怀着难言的心绪,轻而慢地缓缓呼出一口气。
不过不得不承认,威廉姆斯让这里的氛围从悬疑走向了喜剧……也不是很有那个必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