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那个消息后,星沉浦原本计划尽快结束这趟突然变得无比讽刺的极光之旅。
她需要立刻返回,动用一切力量去寻找那渺茫的生机,更需要将柏锦牢牢置于她的掌控之下,确保那个秘密永不泄露。
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她怕柏锦怀疑。
星沉浦变得异常沉默。她依旧会陪着柏锦。但她常常会长时间地凝视着窗外肆虐的风雪,眼神空洞,搭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有时,柏锦半夜醒来,会发现她并没有睡,而是靠在床头,借着夜灯幽微的光,静静地看着自己,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惊。
柏锦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她猜测可能与那晚的电话有关,但她闭口不谈,她也不敢再触碰那个明显是她逆鳞的话题。
直到第三天。天空阴沉但雪已经停了,风也缓和了许多。
午后,柏锦看着窗外被新雪覆盖的纯净无暇的雪原,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她不想再待在这个虽然温暖却令人窒息的玻璃房子里。
她走到站在窗边的星沉浦身边,轻声开口,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雪停了...我们...可以出去走走吗?就在附近。”
星沉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转过头,眉头蹙起,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不行。外面太冷,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刚下过雪,路况也不明,太危险。”
星沉浦的拒绝快速而干脆带着一种过度保护的紧绷。若是以前,柏锦或许会就此退缩。但此刻,一种莫名的执拗在她心中升起。
她需要呼吸一点自由的空气,需要暂时逃离这令人压抑的氛围。
“我穿厚一点就好。”她坚持道,抬起眼,第一次在这种事情上,没有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只是附近走走,不走远。一直待在房间里...有点闷。”
她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声音轻软,轻轻搔刮在星沉浦紧绷的心弦上。
她看着柏锦脸上那抹难得的坚持,看着她眼底那对窗外世界的渴望,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想起舟自横曾经在报告里提过,产后抑郁的可能性,需要适当的活动和情绪疏导。
尽管她此刻心乱如麻,但柏锦的状态,她同样不能忽视。她更不能让她在这种时候出任何问题。
沉默了片刻,她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妥协般地吐出一个字:“...好。”
星沉浦亲自为她挑选了最保暖的防寒服,厚重的雪地靴,围巾、帽子、手套,一层层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准备好后,她紧紧握住柏锦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走出温暖的酒店,冰冷而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着雪后特有的凛冽气息。
积雪很深,没过了小腿,每走一步都有些艰难。但视野极其开阔,天地间只剩下纯粹的白与灰,万籁俱寂,只有她们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
星沉浦始终紧紧牵着她的手,走在她稍前的位置,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可能存在的寒风。她没有说话,背影在广袤的雪原上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着一股孤寂。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小雪坡上。远处是连绵的山脉,近处是挂着晶莹冰凌的耐寒灌木整个世界纯净得像一幅水墨画。
柏锦看着这片静谧到极致的景色,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似乎消散了一些。她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转过头,看向身旁沉默伫立的星沉浦。一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在此刻这种奇异的宁静中悄然浮了上来。
“星沉浦...”她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雪原上显得格外清晰。
星沉浦侧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柏锦抿了抿唇,斟酌着词语,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显然完全出乎星沉浦的意料。她整个人都顿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愕然的情绪,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冰冷和防备所覆盖。
她沉默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只有风声在耳边呜咽。
柏锦看着她骤然冷硬下来的侧脸轮廓,心中一阵懊悔。
就在她准备开口道歉,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时,星沉浦却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我是孤儿。”
短短四个字,像四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柏锦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星沉浦...这个掌控着庞大帝国,行事狠戾如同帝王的女人,竟然是个孤儿?
震惊让柏锦瞬间失语,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所以,她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漠,对掌控权的极端渴望,对建立属于自己“王国”的偏执...这一切,是否都源于她那孤寂而艰难的童年?
她忽然想起,星沉浦似乎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家人,她的世界里仿佛只有掠夺、占有和守护自己的领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怜悯,混杂着愧疚猛地冲上柏锦的心头。她不该问的,不该去揭开她可能早已结痂的伤疤。
“对...对不起...”她慌忙道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被星沉浦握着的手,“我不该问的...”
然而,星沉浦却收紧了手掌,没有让她挣脱。她转过头,看向她,那双冰封的眼眸中汹涌澎湃。
她看着柏锦写满懊悔和不知所措的脸,看着她被寒风吹得微红的鼻尖和眼眶。
星沉浦没有回应她的道歉,而是俯下身,在柏锦惊愕的目光中,将一个冰冷而轻柔的吻,印在了她微微颤抖的眼睑上。
“没什么可道歉的。”她的声音依旧低沉,多了一丝沙哑,“都过去了。”
她直起身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重新投向远方苍茫的雪原。
但柏锦的心,却因为她那句“都过去了”和那个意外的吻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窥见这个女人坚硬外壳下,可能隐藏着的深不见底的创伤和孤独。
她依旧恨她,恐惧她,但此刻,在那恨与恐惧之中,似乎掺杂进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的情绪。
柏锦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星沉浦身边,任由她牵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