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有力的女子声音在星舟甲板上响起,这位神凰大陆的公主殿下一面收拾骨殖,一面颂念着枭奇崖的生平。
声音缓且重,如同举着一柄铜锤,正有节奏地敲击在一面沉闷的战鼓上。
枭家子弟们的身体突然变得有些僵硬,看向殿下的目光在这顷刻间变了很多。
这一刻之前,众人眼神里的目光,大多是怜惜,爱慕,尊重,觉得妙妙殿下被囚禁了这么多年,得是一个柔柔软软,受了多少委屈的弱女子才对。
有的年轻人还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若是自己陪在殿下身边,嘘寒问暖的,会不会几年后莫名其妙被殿下看中,上演一出话本小说里,公主与平民间的爱情故事。
但在妙妙殿下坚决而沉稳的声音响起,以如此平静有力的态度给了奇崖叔一个葬礼后,人群中的这点小心思便都歇了。
奇崖叔的生平他们只是略知一二,但妙妙殿下却如数家珍。
这不是一个闺阁里的大小姐,也不是一个落难的娇柔公主。
这是一个女将军!
这是一个杀出重围的女将军,正在给她的部下送行。
众人心中有些惭愧,看向殿下的目光中,此时更多的便是敬佩了。迷茫惊恐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人群前方,枭半司有些愣了愣,垂在两侧的手臂绷得极紧。
妙妙殿下的行动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因为是场间同辈年纪最大的人,他总感觉有副担子压在身上,这副担子要求他去安抚这些人,要求他去给众人指出下一个目的地,要求他不要作出错误的判断。
他原本是为此感到很有压力的。不敢多说话,皱起来的眉头不敢松开。
但此时枭半司突然有了种恍惚的错觉,那副在他眼里重如千钧的担子,似乎就在刚刚,被殿下轻轻巧巧接了过去,而且还扛得极为轻松,豪不费劲,像是四两拨千斤。
枭半司握了握拳,垂下头,眼神里迷茫了几瞬。
星舟急速破空,陆孤鸿从舵舱里探出脑袋,吼了一嗓子,还有不到半刻钟就可以进入星道,飞入星海了。
众人一听,纷纷吐出口气,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安定了不少。
甲板上,为枭奇崖收拾完骨殖,宫妙妙站起身,合上檀木盒子,将之收到了储物手镯中。
“诸位。”
她身段端正,纤细的腰挺得笔直,声音清亮。
“我们是丧家之犬。”
钉子般的话语扎在众人心头,众人面色一滞。
她毫不避讳道:“我知道,你们可能在希望我这个公主可以带你们去神凰大陆,但很可惜。我带你们去不了!我联系不上神凰大陆,联系不上我母后,我手里面既没有什么秘密的符箓,也没有什么秘密的法宝可以带你们穿越神凰大陆已经封闭起来的屏障。”
尽管心里也有过这个预料,但亲耳从公主殿下口中听到这个事实,最后的幻想破灭,众人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凄然。
“没有退路。”宫妙妙扬起头,露出白皙的脖颈,“诸位,我们没有退路。”
“你们都是枭家很有前途的年轻人,五年前,你们跟随家中长辈造古之德的反的时候,或许想过今天的凄惨模样,也或许没有。但无论如何,今日你都沦落至此了。”
冰冷的话语从女子口中吐了出来。
众枭家子弟目光怔怔,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囚服,心里的感受顿时复杂了起来。
殿下……说得很对。
唉。
不管当初怎么想,是想着跟随父辈随波逐流,还是幻想掀翻鹿台,干出一番大业,都不重要了,沦落至此了……一群丧家之犬。
五年前造反的时候,他们确实是听着父辈、祖辈的令,大部分人稀里糊涂的,再一回头,自己已是满身血了。
“诸位,或许你会后悔,后悔为什么当年你的父祖辈造反的时候,你没有拒绝,为什么明明可以在枭家当个混吃等死的公子,你却偏偏要被父祖拉入如此的一个生死漩涡……”
女子的视线扫过这一圈圈枭家的年轻人,众人的眼神中,有的迷茫,有的痛苦,有的挣扎遗憾,有的心如死灰,但好歹,还是有几双眼睛是坚定的。
“就像我。”
宫妙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宛如春风,枭家子弟们被冻住的心霎时活了起来。
“我就后悔过,明明在神凰大陆待得好好的,有母后,有我的亲生母妃,我自己也有宫殿,在天之巅,那时候,我每天看着云从东边飘过来,路过院子里的那棵松树,又飘到西边去,我喜欢跟着云走,看着它们飘了几十里后,陆陆续续化成雨落了下去……又无聊又开心。”
“仔细想想,这种生活其实是很好的,我很多哥哥姐姐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但我偏偏想不开。”
女子的话语里渐渐有了些娇憨,
“信了顾千秋的鬼话,来了你们丹水洞天。”
她摊了摊手,眼神无奈,有些无辜道,“所以那时候,我被困在天渊阁十四楼的时候,每天就忍不住的想,这是不是就是报应?”
公主苦恼的问题抛出。
场间的气氛轻松了些。
“枭半司,你最大,”宫妙妙看着离她颇近的男人,笑道:“你来说,这算不算本宫的报应?”
全无被公主殿下记住名字的兴奋,枭半司僵在当场,嘴巴张了张,面色肉眼可见的红了。
看着窘迫的枭半司,众人眼神中充满了揶揄的笑意……半司哥老是拿大,动不动就以他们的大哥自居,这下真让他当大哥,他又啥犊子都扯不出来了,嘿。
噗嗤。
对面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徐南宝,你来说。”
宫妙妙一扭头,眉毛一弯,笑眯眯看着笑出声的那个。
“啊!”徐南宝眼睛瞪圆了,腮帮子肉一颤,嘴里期期艾艾,呐呐了几句,“不、不算,殿下怎么能有报应呢!”
“呵,怂!你,枭半羽,你说。”
“不,不,不算!”
“陈士郎,你呢?”
“不算!殿下洪福齐天……”
“哈!说得好……元佑,你呢?”
“……”
折腾完这些年轻人,宫妙妙摘下头顶的金步摇,仔细擦了擦后,将它收入储物手镯。
这是母妃送给她的,但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戴了。
她朝众人笑道:“其实是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