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合拢,将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与轶闻暂时封存。洞内因月光偏移而重归昏暗,只余下洞口边缘那一线清冷的光痕。眼睛的酸涩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带来的僵硬感,让李松从那个想象的世界缓缓坠回现实。
石穴内寒意更重,湿衣贴在身上,那股子粘腻冰冷的触感并未因方才的专注阅读而消减半分。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脖颈,目光落在那个同样湿漉漉的储物袋上。一个念头,如同蛰伏许久的小兽,悄然探出头来。
他伸出手,再次探入储物袋中,这一次,摸索的动作带上了明确的目标性。片刻后,他掏出了一个用软木塞封口的、粗陶烧制的深色小坛。坛子不大,仅能盛装约莫一斤左右的液体,外表粗糙,毫不起眼。
这是他珍藏的“佳酿”——用山间酸涩野果,辅以少量廉价灵谷,自己胡乱发酵、蒸馏出来的“逍遥酿”。味道嘛……他曾经满怀期待地请一位相熟的、同样落魄的老散修品尝过,对方只咂摸了一口,便皱着脸评价道:“酸涩刺喉,灵力微薄近乎于无,唯一下咽之动力,便是其名‘逍遥’二字,可堪回味。”
简而言之,难喝。
但李松舍不得扔。这坛酒,是他无数次尝试失败后,唯一还算“成功”的产物,承载着他改善贫瘠生活的努力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更重要的是,在这孤身一人的漫长夜晚,尤其是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下,它似乎成了唯一能与此刻心境相匹配的“知己”。
他拔掉那枚磨得光滑的软木塞,一股混合着果酸、轻微酒精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霉味的、算不上好闻的气息飘散出来。他凑近坛口闻了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仿佛在说服自己:“嗯……历久弥香,历久弥香。”
他并没有立刻饮用,而是抱着这坛酒,挪动身子,坐到了石穴入口处,那里能最大程度地承接那如水月华。背靠着冰凉的石壁,屈起一膝,他将酒坛小心地放在身侧。
洞外,月华满天。银辉无私地洒向刚被雨水洗涤过的山林,每一片树叶,每一颗水珠,都反射着清冷的光泽,整个世界仿佛由白银和墨玉雕琢而成,静谧,空灵,美得不似人间。
李松抬头,望着天穹中那轮皎洁的、似乎亘古不变的明月,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方才读书引发的、对逍遥传说的向往;有身处此境、衣衫褴褛的落魄;有对前路茫茫、道途艰辛的些微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奇特的、超脱于这一切之上的孤寂与……平静。
他端起酒坛,却没有立刻去喝,而是对着那轮明月,虚虚一举。动作自然而郑重,仿佛在完成一个古老的仪式,又像是在与一位沉默的、永恒的存在对饮。
“明月为证,”他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自嘲,却又无比认真,“敬……敬这山,这水,这雨,这破了的道袍,还有……我李松,依旧活着,且尚能独酌。”
说罢,他仰起头,将坛口凑近嘴唇,小心地控制着流量,抿了一小口。
“嘶——”
酒液入喉,那股熟悉的、尖锐的酸涩感立刻占据了整个口腔,紧接着是火烧火燎的粗糙感顺着食道滑下,最后才是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回甘和更淡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源自那点劣质灵谷的灵力波动。
味道确实不敢恭维。
但他的眉头只是在最初接触时皱了一下,随即便缓缓松开。他咂咂嘴,似乎在品味那点微不足道的回甘,又似乎只是在品味这份独饮的滋味。
他没有牛饮,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每喝一口,都会停顿片刻,望着洞外的月色出神。思绪飘得很远,想起坊市里精明的老婆婆,想起那只护食的松鼠和捣乱的水溅蛙,想起那锅失败的“创新料理”,也想起书中那些飞天遁地、移山倒海的大能……
现实与幻想,落魄与逍遥,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清冷的月光和手中这坛酸涩的浊酒模糊了界限。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忽然想起不知从哪本杂书上看到的诗句,不由得低声吟哦出来,随即失笑。这石穴狭窄,连个像样的影子都投不出来,何来三人?
“罢了,明月与我,已是足够。”他再次举坛,对着月亮示意,然后又喝了一小口。
酒意渐渐上涌,很轻微,不足以醉人,却足以让身体暖和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那件破道袍带来的懊恼,似乎也在这微醺中被冲淡了。
不知过了多久,坛中的酒已下去小半。李松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眼皮也开始有些发沉。他没有再喝,仔细地将木塞重新塞好,把酒坛收回储物袋。
他最后看了一眼洞外那轮清辉遍洒的明月,打了个带着果酸味的酒嗝,脸上露出一丝满足而慵懒的笑容。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古人诚不我欺。”
他缩回石穴深处,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蜷缩起来,借着那点微末的酒意和身体的暖意,抵御着石壁的冰凉。在清冷月光的注视下,在野果酸酒残留的滋味中,他沉沉睡去,眉宇间不见愁苦,只有一片风雨过后的、微醺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