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空气仿佛被持续注入铅块，一日沉过一日。针对沈琼和黎簇的暗中调查与保护，如同两张无形的大网，在杭州城湿润的空气里悄然铺开，捕捉着每一丝可疑的气流，也隔绝着潜在的威胁。
解雨臣和黑瞎子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对沈琼的监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密度。然而，这个女孩就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生活轨迹规律得令人发指。学校、家、偶尔去图书馆或超市，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通讯记录干净，社交圈子简单。她就像一颗被完美打磨的鹅卵石，光滑得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缝隙。
“太干净了，反而更可疑。”黑瞎子叼着未点燃的烟，靠在监视点的窗边，墨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对面楼栋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沈琼正在书桌前伏案学习，姿态专注而优美。“这种年纪的女孩，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秘密？除非她的秘密，深到我们目前的手段挖不出来。”
解雨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分割着多个监控画面和数据分析界面。“她使用的加密通讯方式很古老，但级别很高，信号源飘忽不定，无法追踪。而且，她每隔三天，会在晚上九点整，准时下楼倒一次垃圾，无论垃圾袋是否满溢。这个行为本身，就带有某种仪式感或信号传递的意味。”
“定点联络。”张韵棠清冷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她坐镇在另一个安全屋，统筹全局，“下次她倒垃圾时，让砚雪靠近，用‘观气术’感应，看是否有异常的波动或微型信号装置。”
“明白。”
另一边，对黎簇的“保护”也在无声地进行。王胖子和阿宁轮班，带着几个精干的张家伙计，伪装成各种身份，潜伏在黎簇家附近、学校周围以及他常去的几个地方。黎簇的生活依旧充斥着父亲的酗酒咒骂、学校的沉闷以及和苏万、杨好插科打诨的短暂慰藉。他并不知道，自己每一次挥拳打架，每一次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甚至每一次因为父亲醉醺醺的咆哮而躲在楼道里蜷缩，都落在了一双双专业的眼睛里。
吴邪偶尔会亲自去看监视报告。看着照片和视频里那个少年阴郁而倔强的脸，看着他胳膊上新旧交错的青紫痕迹，看着他偶尔在无人处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茫然，吴邪的心会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加不幸、更加孤独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他的生命力很顽强。”阿宁评价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像石缝里的草。”
王胖子则更直接：“妈的，看他爹那脾性，胖爷我几次都想冲进去把那老小子拎出来捶一顿！”
“不能动。”吴邪压下心中的烦躁，声音低沉，“我们现在是影子，不能留下任何痕迹。黎一鸣再混蛋，也是他现在生活的一部分，动了，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时间在这种高度紧绷的监视与等待中，又过去了一周。沈琼那边依旧没有突破性进展，她就像一颗沉默的定时炸弹，安静地待在黎簇身边，让人无法安心。
转机，出现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周末傍晚。
黎簇因为一点小事和醉醺醺的黎一鸣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黎一鸣抄起酒瓶就要砸他，黎簇敏捷地躲开，摔门而出。他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在暮色笼罩的街道上狂奔，发泄着内心的愤怒和委屈。
负责跟踪的是阿宁和一个张家伙计。他们保持着安全距离，悄无声息地跟着。
黎簇跑累了，停在一个僻静的街心公园，坐在长椅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公园入口。是沈琼。她手里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像是刚买东西回来，恰好“路过”。
阿宁立刻警惕起来，通过微型通讯器低声汇报：“目标出现，沈琼接近黎簇。”
安全屋内的众人瞬间绷紧了神经。张韵棠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冷静无比：“记录所有细节，非必要不干预。”
只见沈琼走到黎簇身边，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轻声问：“鸭梨？你没事吧？”
黎簇猛地抬起头，胡乱抹了把脸，语气很冲：“没事！不用你管！”
沈琼并没有被他的态度吓退，也没有过分靠近，只是将手里的便利店袋子放在他旁边的长椅上，里面是几罐冰镇可乐和一份还冒着热气的关东煮。
“看你跑出来，还没吃晚饭吧？吃点东西。”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既不过分亲昵让人不适，也不显得冷漠。
黎簇愣了一下，看了看袋子，又看了看沈琼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的、温婉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闷头拿起一罐可乐，咔哒一声打开，仰头灌了一大口。
沈琼这才在他旁边隔着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安静地看着远处广场上嬉闹的孩子和跳舞的老人，没有再多问一句。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就像无数次邻里之间普通的关心。若非提前知道沈琼的嫌疑，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善良、体贴的好女孩。
“演技真好。”黑瞎子在监视点咂咂嘴，“这分寸拿捏的，都快成本能了。”
解雨臣盯着屏幕：“她在观察黎簇的情绪状态，确认他的安全，同时也在维持自己‘善良邻居’的人设。这是一种长期潜伏的基本功。”
吴邪看着画面中默默吃着关东煮、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的黎簇，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少年，正被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包裹着，而他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负责近距离感应的砚雪传来了消息。她利用东北张家祖传的“观气术”，在沈琼刚才停留和走过的区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绝非自然存在的能量残留。那能量带着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秩序感，与周围活人的生气格格不入。
“确认了。”张韵棠在安全屋内，声音斩钉截铁，“沈琼，绝非普通少女。她身上带有经过特殊训练的痕迹，能量属性与汪家惯用的手段有相似之处。即便不是核心成员，也必定是深度关联者。”
钉子，确认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处理这颗钉子，以及如何让黎簇这只“雏鸟”，在不被彻底摧毁的前提下，提前感受到风雨，并最终飞向他们设定的方向。
几天后，一个经过精心策划的“意外”发生了。
黎簇和杨好因为一点口角，与校外几个混混发生了冲突。对方人多，黎簇和杨好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吃大亏。就在一个混混掏出弹簧刀，狞笑着刺向黎簇腹部的瞬间——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过。
“砰！”一声闷响，那个持刀的混混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到，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其他混混都吓傻了，看着突然出现在场中，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眸的阿宁。
阿宁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那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扫过剩下的混混。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家伙，如同被毒蛇盯上，瞬间汗毛倒竖，丢下武器，连滚带爬地跑了。
黎簇和杨好惊魂未定地看着阿宁。杨好还想壮着胆子问句“你是谁”，却被阿宁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阿宁走到黎簇面前，丢给他一个小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塑料瓶。
“活血散瘀。”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没有任何温度，说完，转身就走，几个起落就消失在狭窄的巷道尽头，快得如同幻觉。
黎簇握着那瓶还带着一丝凉意的药，看着阿宁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混混，脸上充满了震惊、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那是第一次，有如此强大的、非现实层面的力量，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介入他灰暗而压抑的生活。
“我……我靠！”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鸭梨，那、那女的是谁？太、太牛逼了！”
黎簇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攥着那瓶药，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而危险，似乎并不仅仅来源于他那酒鬼父亲和街头混混。
这次“意外”的汇报传到安全屋，吴邪沉默了很久。
“会不会……太急了？”他问张韵棠。
张韵棠正在翻阅一本泛黄的张家医书，头也没抬：“雏鸟总要离巢。让他提前知道天空之外还有鹰隼，好过在毫无防备时被一口吞掉。这只是第一课，让他知道‘力量’的存在。”
她合上书，看向吴邪，眼神深邃：“接下来，是第二课，让他感受到‘秘密’的重量。”
机会很快来了。解雨臣的人截获了一条经过数次跳转、加密等级极高的短讯，源头直指沈琼使用的那个隐秘频道。讯息内容经过破译，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目标情绪稳定，接触正常。‘渔夫’已就位。】
“渔夫……”吴邪念着这个代号，眉头紧锁，“是指我们中的某一个？还是指别的？”
“汪家喜欢用这种代号。”黑瞎子道，“‘渔夫’，听起来像个执行具体抓捕或者引导任务的角色。”
张韵棠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杭州地图前，目光落在城西一片待开发的旧厂区。“把这条信息，‘不小心’泄露给黎簇。”
众人皆是一愣。
“怎么泄露？”解雨臣问道。
“让他‘偶然’捡到一部无法追踪的废弃手机，里面只存着这条信息。”张韵棠语气平静，“让他自己去猜，去查。我们要看的，是他面对超乎想象的谜题时，会做出什么反应。是逃避，是崩溃，还是……被激起好奇心和解密的欲望。”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相当于将一颗拔掉了大部分引信、但依旧危险的炸弹，丢给了一个懵懂的孩子。
“我不同意！”吴邪第一次明确表示反对，“这太危险了！如果他因此被汪家注意到，或者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所以，保护必须升级。”张韵棠打断他，目光扫过所有人，“在他接触到这条信息后，二十四小时内，我要他处于绝对可控范围。黑瞎子，你亲自负责。如果他选择追查，在确保他安全的前提下，适当给他设置一些‘障碍’，看看他的应变能力。如果他选择逃避或崩溃……”她顿了顿，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那就证明，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选择权，被以一种残酷的方式，交还到了黎簇自己手中。
计划迅速执行。第二天放学途中，黎簇在一条他常走的、堆满建筑垃圾的小巷里，“意外”踢到了一部半旧的、没有任何SIm卡的智能手机。手机屏幕碎裂，但还能开机，里面空空如也，只在备忘录里，孤零零地躺着那条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
【目标情绪稳定，接触正常。‘渔夫’已就位。】
黎簇拿着那部手机，站在昏暗的巷子里，夕阳的余晖将他半边身子染成橘红色，另外半边则沉浸在深沉的阴影里。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到仔细阅读后的惊愕，再到一种深深的、刺骨的寒意。
目标？是指他吗？接触正常？是指沈琼吗？渔夫……是谁？要对他做什么？
他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四周，仿佛那些阴影里都藏着看不见的眼睛。他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没有像普通少年那样惊慌失措地丢掉手机，也没有立刻跑去报警（他本能地觉得报警无用），而是死死地盯着那条信息，眼神里翻滚着恐惧、愤怒，以及一种被冒犯、被监视的屈辱，最终，所有这些情绪，沉淀为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一丝狠厉的……决绝。
他没有删除信息，也没有丢掉手机。他将手机塞进书包最里层，拉好拉链，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小巷。只是那挺直的、甚至有些僵硬的脊背，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远处，坐在一辆伪装成快递车的监视车内，黑瞎子透过车窗看着黎簇消失在小巷尽头，墨镜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啧，小子，有点意思。”
淬火的序曲，已经奏响。名为黎簇的矿石，被投入了命运的熔炉。而他将在其中被锻造成何种形态，是成为利剑，还是化为废渣，无人知晓。只有那双在暗处注视着一切的、属于张韵棠的清冷眼眸，仿佛已穿透了时间的迷雾，看到了某些既定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