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吴三省名下那间许久未曾聚拢人气的堂口,今夜灯火通明,气氛肃杀。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液以及一种名为“审视”的尖锐气息。几十号或坐或站、形貌各异、眼神里透着精明的汉子,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堂前主位那个身影上。
那人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中山装,坐姿并不如何挺拔,甚至有些随意的慵懒,一只手搭在太师椅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红木。但他的脸——那张在场许多老人都无比熟悉、甚至带着几分畏惧的脸——是吴三省!
面容略显沧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洞悉人心的压迫感,嘴角习惯性下抿的弧度,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厉与决断。仅仅只是坐在那里,那股属于“吴三爷”的气场,便已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一些心怀叵测之人喘不过气。
潘子站在他身侧后方,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虽然身上旧伤未愈,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凶狠地扫视着下方众人,但凡有谁目光闪烁、交头接耳,他便恶狠狠地瞪过去,那股亡命徒的煞气,足以让大多数人胆寒。
阿宁站在另一侧,穿着利落的冲锋衣,眼眸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群江湖草莽不过是土鸡瓦狗,但她偶尔扫过的目光,却带着狙击手般的精准与冰冷,让几个试图窥探“吴三省”虚实的老油条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解雨臣则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悠闲地品着茶,仿佛只是个来看热闹的局外人,但他偶尔抬眼时,那看似温和的目光深处闪过的冷冽,以及他“解当家”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震慑。
霍秀秀也来了,她站在解雨臣身边,俏脸紧绷,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和与年龄不符的坚毅。霍仙姑的背叛与“托付”,让她一夜之间被迫长大,她需要在这里表明霍家(至少是她这一支)的态度,也为救回奶奶尽一份力。
“三爷……您,您真的回来了?”一个资历颇老的伙计,壮着胆子,声音带着迟疑问道。
主位上的“吴三省”眼皮微抬,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那人的脸,声音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心上:
“怎么?我吴三省……不能回来?”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重量,那老伙计瞬间额头见汗,连连躬身:“不敢!不敢!三爷您回来,兄弟们……兄弟们都有主心骨了!”
“我离开这些日子,听说……底下有些不太平。”“吴三省”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堂前,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全场,“有人觉得,我吴家没人了?盘子可以随便动了?甚至……连我侄子,都有人敢当面甩脸子了?”
他最后一句,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碴子。几个之前羞辱过吴邪的领头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潘子。”
“在,三爷!”潘子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把上个月,私自扣下北边那批货、还打伤我们两个弟兄的王老七,‘请’出来。”“吴三省”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潘子二话不说,带着两个心腹,直接从人群里揪出一个面色惊恐、试图辩解的中年汉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和求饶声。
堂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再看向主位上那个身影时,眼中只剩下了敬畏与恐惧。这雷霆手段,这不容置疑的威严,是吴三省没错!
“我回来了。”“吴三省”重新坐回主位,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股定鼎乾坤的力量,“以前的账,慢慢算。现在,有件要紧事。我要去巴乃,捞几个人出来。愿意跟着我吴三省干的,留下。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滚蛋,从此与我吴家,再无瓜葛!”
没有犹豫,几乎所有人在短暂的寂静后,都纷纷表态:
“誓死追随三爷!”
“三爷指哪儿,我们打哪儿!”
五天后,一支由数辆越野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入了广西巴乃,打破了这片山水原本的宁静。车队直接开到了阿贵叔的吊脚楼下。
“吴三省”率先下车,依旧是那身中山装,气场强大。阿贵叔看到这张脸,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他没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帮忙安排住处。
潘子、阿宁、解雨臣紧随其后,霍秀秀也跟了过来,她看着这片曾经带来噩梦的土地,小手紧紧攥着。最后下来的,是十几个精心挑选出来的、眼神精悍、装备齐全的吴家伙计。
他们刚刚安顿下来不久,不速之客便登门了。
裘德考,带着几个保镖,脸上挂着那种程式化的、带着西方优越感的笑容,走进了吊脚楼。
“吴,我亲爱的朋友!听到你回来的消息,我真是……太惊喜了!”裘德考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
“吴三省”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裘德考的动作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地放下,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目光热切地看着“吴三省”:“吴,我知道你的目标也是湖下的秘密。我们之前或许有些误会,但现在,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标!为什么不合作呢?我的设备,我的技术,加上你的人手和经验……”
“合作?”“吴三省”嗤笑一声,声音沙哑而冰冷,“跟你合作?然后像霍仙姑一样,被你当成探路的石子,用完即弃?”
裘德考脸色微变,但依旧强笑道:“吴,你误会了……霍老太太她……那是意外。”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从身后助手那里接过一个长条形的布袋,放在桌上,缓缓打开。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在场的所有人瞳孔骤缩!
那是……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刀身上甚至还沾染着一些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泥土!
“很遗憾,”裘德考脸上露出一种虚伪的悲悯,“我们在一条坍塌的通道附近,发现了这个。旁边……还有一些无法辨认的……残骸。我想,这把刀的主人,那位张先生,恐怕已经……”
“嗡”的一声,吴邪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看着那把熟悉的黑金古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小哥……棠棠姐……胖子……难道他们真的……
巨大的悲痛和恐慌如同海啸般要将他吞噬。他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脸上属于“三叔”的冷漠面具。
就在他几乎要失控的边缘,两个声音,如同穿越了时空的烙印,猛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张韵棠清冷而笃定的声音:“相信你们的感知。”
张起灵沉默却坚定的眼神,以及那句简短的:“我们在。”
如同醍醐灌顶!
不对!小哥绝不会这么轻易倒下!棠棠姐更不可能任由他出事!这把刀……或许是陷阱,或许是意外失落,但绝不能证明他们的死亡!
一股奇异的冷静瞬间压下了翻腾的情绪。“吴三省”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直刺裘德考:“一把刀,能说明什么?张起灵要是这么容易死,他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信:“收起你这套把戏,裘德考。合作?免谈。要么滚出巴乃,要么……我不介意亲手把你埋在这片山里。”
裘德考被他眼中那骤然爆发的、属于吴三省的狠厉与决绝震慑,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他深深地看了“吴三省”一眼,不再多言,收起黑金古刀,带着人匆匆离开。
裘德考走后,吴邪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湖泊,久久不语。阿宁默默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中。
“他们一定没事。”吴邪接过水杯,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信念,既是对阿宁说,也是对自己说。
次日,天刚蒙蒙亮。“吴三省”便带着潘子、阿宁、解雨臣以及大部分人手,直接奔赴那片吞噬了太多秘密与生命的湖泊。
湖边的气氛依旧压抑,残留着之前各方势力活动、争斗的痕迹。他们找到了之前霍仙姑队伍以及张起灵他们最后进入的那个隐蔽入口——一道位于山体裂缝深处的、被炸开后又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合拢、仅剩一道狭窄缝隙的缺口。
裂缝深处黑暗幽邃,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三爷,我先带人下去探路!”潘子主动请缨。
“不,”“吴三省”摇头,目光死死盯着那道缝隙,“我和小花先进去。潘子,你带人在外面警戒,任何人靠近,格杀勿论!阿宁,你策应。”
他不能再承受任何失去的风险。必须亲自确认。
和解雨臣对视一眼,两人深吸一口气,一前一后,侧身挤入了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令人窒息的狭窄缝隙。
缝隙内部更加黑暗潮湿,手电光柱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碎石,空气混浊不堪。他们艰难地前行了约十几米,前方似乎空间稍大。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解雨臣脚步猛地一顿,低呼一声:“有人!”
手电光立刻聚焦过去!
只见在前方拐角处的一个凹陷里,蜷缩着一个庞大的、浑身沾满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污和泥土的身影!那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
但当手电光落在那人熟悉的、即便在血污中也难掩轮廓的胖胖体型,以及那身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冲锋衣时——
吴邪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是胖子!王胖子!
“胖子!”他再也维持不住“三叔”的冷静,嘶声喊道,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