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织,笼罩着金陵城。
陈阳在路边拦下一辆薄荷绿色的出租车,报出“栖霞古镇”四个字后,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司机应了一声,出租车汇入雨中的车流,穿过繁华的街道,渐渐驶入金陵城那些布满梧桐、洋溢着历史厚重感的街区。
窗外的景色从现代化的高楼广厦,逐渐变为掩映在参天梧桐下的民国公馆、青砖围墙。
雨水冲洗着梧桐宽大的叶片,洗刷着红砖青瓦,空气清新而冷冽,透着一种烟雨江南特有的静谧与诗意。
半小时后,出租车驶离主干道,拐入一条略显狭窄但铺着整齐青石板的老街。
雨点敲打着车顶,发出细密的声响,像一首古老的催眠曲。
街道两旁,粉墙黛瓦,马头墙高低错落,勾勒出舒缓的天际线。雨水顺着黑灰色的瓦当滴落,在屋檐下连成晶莹的水帘。
临街的木窗大多支着蠡壳或糊着素纸,透出里面暖黄朦胧的灯光。
偶有撑伞的行人匆匆走过,木屐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为这静谧的雨巷增添了几分生动。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混合着远处隐约飘来的不知谁家炖煮食物的暖香,一种属于鱼米之乡的温润与宁静扑面而来。
不多时,出租车停在栖霞古镇入口处一座古朴的石牌坊下。
牌坊上“栖霞烟雨”四个石刻大字,被雨水浸润得墨色深沉,更显古意。
陈阳付了车钱,推门下车,细密的雨丝立刻沾湿了他的肩头。
他信步走入古镇深处。
雨中的古镇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时间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窄巷,在一家挂着“老万兴”布幡的铺子前停下脚步。
酒幡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铺子里飘出浓郁醇厚的酒香,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
“老板,来一坛‘金陵春’。”陈阳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略显昏暗的铺内。
正用竹篾编织着酒篓的老掌柜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看清来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哎哟!是陈教授!稀客稀客!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快,快请进!”
老掌柜一边热情招呼,一边转身去搬酒坛,动作麻利得不像个老人。
陈阳微笑着摆摆手:“不用麻烦了,楚老哥还等着我呢,酒我带走就好。”
老掌柜很快从里间抱出一个约莫人头大小、用红布封着口的粗陶酒坛,坛身用泥封得严严实实,上面还贴着一张泛黄的菱形红纸,用墨笔写着个大大的“陈”字。
“楚馆长可是念叨您好几回了!这坛酒是去年我按照您给的配方酿的,快去吧!”老掌柜将沉甸甸的酒坛小心地递到陈阳手中,又用油纸仔细包好。
陈阳接过酒坛,入手温润沉实,一股醇厚香气透过泥封隐隐透出。他付了钱,道了声谢,抱着酒坛,继续向镇子深处走去。
最终,他在一扇略显斑驳但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黑漆木门前停下。
门楣上悬着一块小小的木匾,上书“静远居”三个清秀的隶书字。
他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来啦!”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应门。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位穿着素雅藏青色夹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后。
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惊喜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哎呀!是陈阳!你这孩子!可算知道来看看我们了!”正是楚南山的夫人,郑寓书。
“郑姨,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吗?”陈阳脸上露出真挚温暖的笑容,微微欠身。
“好!好着呢!快进来,外面雨凉!”郑寓书一边热情地将陈阳让进院子,一边朝屋里喊道:“老头子!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小院,面积不大,却布置得极为雅致。青石板铺地,雨水冲刷得光洁如新。墙角几丛翠竹在雨中沙沙作响,更添清幽。屋檐下,摆着几盆精心修剪的兰花,叶片碧绿油亮,在雨水的滋润下显得生机勃勃。
陈阳刚踏进小院,正屋的门帘便被猛地掀开。
一个穿着灰色对襟盘扣棉布衫、头发花白、戴着圆框老花镜的清瘦老者,手里还捏着一柄放大镜,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正是金陵博物馆馆长,楚南山。
“陈阳!你小子!还知道来!”楚南山看清来人,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大步上前,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了陈阳一下,又退后一步,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眼中满是喜悦和关切,“瘦了点……唉,操心太多了!不过精气神还在!快,快进屋!”
楚南山拉着陈阳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他引进正屋。
屋内的陈设古朴而充满书卷气。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架,塞满了各种线装书、考古报告和期刊。
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案占据了房间中央,上面堆满了摊开的卷轴、古籍、瓷器碎片、以及各种放大镜、镊子、软毛刷等工具。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墨锭和淡淡的樟脑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是陈阳熟悉且感到安心的味道。
“快坐快坐!”楚南山将陈阳按在一张舒适的藤椅上,自己则拉过另一张椅子紧挨着坐下,像看自家孩子一样看着陈阳,嘴里不住地念叨:“好长时间没联系了,我这心里头总惦记着!昨天刷短视频,还看到你在燕大讲历史课的视频了!好家伙,那气势,讲得是真好啊!‘,以史为鉴,明理笃行,不做冷漠的看客,而做清醒的参与者,哪怕力量微薄’……这话说得透彻!都上热搜了!老沈(沈西林)前些日子来金陵看东西,还跟我念叨你呢!”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你小子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连杯喜酒都不请老朋友喝?真不够意思!是不是……入赘了,身不由己?” 他话里带着关切,并无恶意,纯粹是朋友间的调侃。
陈阳将手中的酒坛轻轻放在书案一角,脸上露出一丝温和而略带歉意的笑容:“楚老哥,这事说来话长,情况……有些特殊。但绝不是入赘。我和李曌旭,是夫妻,更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他点到即止,没有深入解释。
楚南山何等通透,立刻明白其中必有隐情,也从陈阳坦然平和的语气中听出了那份无需言说的底气与从容。
他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陈阳的肩膀:“行了行了!老头子我懂!只要你过得好,比什么都强!咱们的交情,不掺和那些弯弯绕!你陈阳还是我楚南山认识的那个陈阳,这就够了!”
他话语爽朗,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豁达和对友情的珍视,瞬间化解了可能存在的微妙气氛。
“老婆子!”楚南山转头朝厨房方向喊道,“多烧几个好菜!把过年熏的腊肉切一盘!再弄条鱼!今天我要跟陈阳好好喝几杯!”
“知道啦!还用你说!”郑寓书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来!别干坐着!”楚南山兴致勃勃地拉着陈阳走到书案前,指着上面摊开的一幅古画和旁边一个用软布包裹着的青铜器,“正好!你来了帮我掌掌眼!这是老沈上次带来的,一幅宋人仿李思训的青绿山水,还有这件商晚期的青铜爵。老沈说是他新收的,让我给看看,我这几天正琢磨着呢!”
陈阳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那幅青绿山水绢本设色,画的是崇山峻岭,楼阁掩映,气势恢宏中带着一丝仙气,笔法精工细腻,设色浓丽典雅,确实有李思训“金碧山水”的遗韵。旁边那件青铜爵,三足两柱,腹部饰有饕餮纹,锈色自然,包浆温润,透着厚重的历史感。
“老沈这老狐狸,又淘到好东西了?”陈阳拿起放大镜,凑近那幅画,仔细审视起来。
两人立刻沉浸在了古物的世界里。
楚南山指着画中一处山石的皴法:“你看这‘斧劈皴’,刚劲有力,层次分明,颇有李唐遗风,但细看这线条的转折和墨色的渲染,又似乎多了几分南宋院体的细腻工致……”
陈阳的目光则落在画心左下角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有一枚指甲盖大小、颜色几乎与绢底融为一体的印章痕迹,若非眼力极佳且熟知历代印谱,极难发现。他调整放大镜的角度,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仔细辨认着那模糊的朱文。
“楚老哥,你看这里。”陈阳指着那处,“这印文,似乎是‘天水郡……’后面两个字太模糊,但看印风,刚健婀娜,有赵佶‘瘦金体’的笔意。我怀疑是北宋末年内府或宗室某位擅画之人的私印。此画虽非李思训真迹,但极可能是北宋宫廷画师的一件摹古精品,价值不可小觑。”
楚南山凑近细看,又拿出自己的高倍放大镜和强光手电筒反复观察,脸上渐渐露出惊喜和叹服:“妙啊!陈阳!你这眼力,真是……真是毒辣!老头子我看了三天,愣是没发现这处暗记!你这一来就点破了!佩服!佩服!”
两人又转向那件青铜爵。
楚南山拿起它,轻轻敲击爵身,发出低沉悠远的金石之声:“听这声音,铜质精纯。锈色入骨,分布自然,绿锈、蓝锈、红锈层次分明,过渡自然,不像后做。这饕餮纹,双目凸起,线条浑厚有力,典型的商晚期风格。但你看这鋬(把手)内侧,似乎有极细微的范线痕迹……我总觉得哪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陈阳接过青铜爵,入手沉重冰凉。他并没有立刻去看纹饰,而是先用手指指腹,极其轻柔地、一寸寸地摩挲过爵身内壁、流口、三足底部这些不易被注意的地方。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与千年前的工匠对话。
“楚老哥,你的感觉没错。”陈阳摩挲片刻,将爵递还给楚南山,指着鋬内侧靠近器身连接处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绿锈完全覆盖的点,“你看这里,仔细看,在锈层之下,是否有一小块颜色略深、质地略硬的区域?形状像一枚微小的三角形垫片?”
楚南山连忙拿起放大镜,对着陈阳所指之处仔细寻找,足足看了半分钟,才倒吸一口凉气:“嘶……真有!太隐蔽了!这垫片……商周青铜器铸造,多用陶范法,有时会在器壁较厚处嵌入小铜片作为垫片,防止浇铸时铜液冷却过快导致范裂。但垫片材质应与器身一致,且最终会熔为一体。而此处垫片边缘似乎与器身铜质有极细微的差别,锈色也略有不同……难道……”
陈阳点头,语气肯定:“此爵主体确是商晚期真品无疑,纹饰、铜质、锈色、器型都经得起推敲。但此处垫片,以及鋬内侧的范线痕迹过于清晰,不似千年自然形成。我怀疑,此爵曾遭重创,鋬部断裂,后世高手用商周古法补铸修复,并特意做旧掩盖。这补铸手艺堪称鬼斧神工,若非这枚垫片和范线处处理得稍欠火候,几乎天衣无缝。老沈这次,怕是打眼了。”
楚南山听得目瞪口呆,随即拍案叫绝:“高!实在是高!陈阳啊陈阳,你这手‘望气’‘触感’的功夫,简直神乎其技!老头子我跟文物打了一辈子交道,在你面前,还是小学生啊!跟你小子做学问,真是痛快!一针见血,直指要害!这叫什么?这叫‘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啊!”
两人对着这两件古物,你一言我一语,从纹饰断代聊到铸造工艺,从书画流派聊到历代收藏印鉴,沉浸其中,浑然忘我。
时间在知识的碰撞与交流中飞快流逝。
窗外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雨声依旧淅沥。
“吃饭啦!你们两个书呆子!再不来菜都凉了!”郑寓书带着笑意的嗔怪声从隔壁的饭厅传来,打断了他们的探讨。
楚南山这才如梦初醒,拍着脑袋笑道:“哎呀!聊得太投入了!走走走,吃饭去!老婆子肯定等急了!”
饭厅里,一张红木八仙桌上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清蒸鲈鱼、腊肉炒蒜苔、油焖春笋、雪菜豆瓣汤……都是些家常却极富江南时令特色的菜式,香气扑鼻。
桌角,陈阳带来的那坛“金陵春”已经启封,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
桌旁,除了郑寓书,还坐着一位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子。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色改良旗袍,外罩一件浅杏色针织开衫,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眉眼清秀,气质温婉娴静,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正是楚南山和郑寓书的独女,楚昭宁。
她正在摆放碗筷,看到陈阳进来,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眼中闪过一丝羞涩和喜悦,轻声唤道:“陈阳哥。”
“昭宁妹妹,好久不见,出落得更漂亮了。”陈阳温和地笑着打招呼。
楚昭宁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去,动作轻柔地为众人斟酒。她用的是青瓷小杯,动作优雅,酒线流畅,一滴不洒。
四人落座。
楚南山端起酒杯,感慨道:“陈阳,咱哥俩多久没一起喝酒了?来,先干一杯,为咱们这跨了辈分的交情!”
“敬楚老哥,郑姨,还有昭宁妹妹。”陈阳举杯,一饮而尽。
温热的酒液顺喉而下,带着岁月的醇厚与桂花的清甜,驱散了雨天的微寒。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烈融洽。
楚南山打开了话匣子,从最近博物馆新收的几件藏品,聊到学术界的趣闻轶事,又说起陈阳在视频里讲课的风采。
聊着聊着,陈阳看似随意地问道:“楚老哥,你对两年前苏州博物馆副馆长柳寒山那个案子,还有印象吗?还有柳寒山这个人,你怎么看?”
楚南山脸上的笑容敛去,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有些唏嘘:“唉,柳寒山啊……怎么会没印象?苏州博物馆的顶梁柱之一,在古籍、青铜器鉴定方面造诣很深,为人也正派,就是性子有点孤傲,不太合群。那案子……当时震动整个文博界啊!监守自盗,五件珍贵青铜器,证据链似乎也很完整……可我这心里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摇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老文物工作者的直觉和惋惜,“以我对柳寒山的了解,他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监守自盗的人。他爱文物如命,把博物馆当自己家一样。这事……唉,可惜了,一个好苗子,就这么毁了。现在想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陈阳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酒杯边缘。他自然知道柳寒山是冤枉的,杜彪记忆中的画面清晰无比,正是李三和姜媚娘这对“妙手空空”与“千面狐”的黄金搭档,联手制造了那起惊天盗窃案,并将脏水泼给了柳寒山。为柳寒山翻案,是他近期必须去苏州解决的又一桩事。
他接着问:“那柳家的昆曲传承呢?您了解多少?特别是柳砚卿这姑娘,您熟悉吗?”
“柳家祖上?”楚南山想了想,摇头道,“具体的渊源我倒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姑苏城里传承了好几代的昆曲世家,以前在江南士林中也有些名声。不过说到柳砚卿这丫头……”他脸上露出由衷的赞赏,看向自己的女儿,“昭宁,你不是跟砚卿挺熟的吗?还跟她学过一阵子身段?你来说说。”
楚昭宁放下筷子,声音温婉清澈:“砚卿姐在昆曲上的造诣,是真正的大家。她不仅唱腔得了‘水磨腔’的真传,清丽婉转,韵味悠长,身段、眼神、水袖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一出《牡丹亭·游园惊梦》,把杜丽娘那种深闺少女的春情萌动、对自由爱情的向往与迷惘,演绎得丝丝入扣,动人心魄。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不仅传承,更有创新。她尝试将现代舞台美学融入传统昆曲,改编了一些折子戏,赋予古老艺术新的生命力。她常说,昆曲是活着的艺术,不能只躺在博物馆里,要让它被更多人看见、听懂、喜欢。她对昆曲,是真的热爱,是用生命在传承。”
楚昭宁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柳砚卿的敬佩。
陈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柳砚卿那柔弱外表下对艺术的执着与热情,与他了解的并无二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那坛“金陵春”已经下去大半。
楚南山酒量本就不算顶好,加上心情畅快,此刻已是满面红光,醉眼朦胧。
他拍着陈阳的肩膀,舌头都有些打结:“陈…陈阳啊!好兄弟!哥…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看…你看我家昭宁,也老大不小了,知书达理,模样也周正…性子又好!你…你如今虽然…虽然已婚配,但…但男人嘛…三妻四妾…古来有之!我…我老楚不古板!你要是…要是看得上昭宁,就…就收了她!给…给她个名分!我…我跟你郑姨,一百个放心!一…一百个乐意!”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爸!您胡说什么呢!”楚昭宁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又羞又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起身去扶摇摇晃晃的父亲,“您喝多了!快别说了!”
郑寓书也哭笑不得,嗔怪地拍打老伴的胳膊:“死老头子!喝点猫尿就满嘴跑火车!陈阳你别听他瞎说!昭宁,快扶你爸去里屋躺会儿!”
陈阳也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温暖。他知道楚南山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他,把他当成了忘年至交,甚至潜意识里希望他能成为自家人。他连忙起身,帮着楚昭宁一起搀扶起醉醺醺的楚南山:“楚老哥,您喝多了,好好休息。昭宁妹妹很好,但这事……真不行。”
“好…好兄弟…你…你再考虑考虑…”楚南山还在嘟囔着,被女儿半扶半抱地弄进了里屋。
客厅里只剩下陈阳和郑寓书。郑寓书无奈地笑着摇头:“这老东西,一喝多就犯浑。陈阳啊,你别往心里去。”
“郑姨,我明白,楚老哥是真把我当一家人了。”陈阳温和地笑道。
就在这时,陈阳口袋里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李曌旭”的名字。他微微蹙眉,走到窗边接通电话。
“喂?”
“你在哪?”李曌旭清冷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雨夜的凉意,背景音异常安静。
“一个老朋友家里。”陈阳回答,酒意让他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慵懒和沙哑。
“老朋友?”李曌旭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问道,“什么时候回来?华立的股份转到你名下,还有一些文件需要你亲自签字确认。”
陈阳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看着窗外漆黑雨幕中摇曳的竹影和屋檐下流淌的水线,语气带着几分醉意:“这事……回头再说吧。先挂了。”
他不等李曌旭再开口,便直接按下了结束键。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电话那头,紫金山庄书房内,李曌旭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笼罩在雨夜中的钟山,一片深沉模糊的墨色。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清冷绝艳却紧绷的侧脸轮廓。
她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陈阳与藤原千夜在路虎车旁含笑交谈的画面。
她沉默了几秒钟,眼神冰冷而幽邃。她拿起另一部加密电话,声音冷得像冰:“查陈阳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要精确地址。立刻。”
电话那头传来简短有力的回应:“是,老板!”
李曌旭放下电话,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冰冷的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身影,也映出窗外无边无际的雨幕。她看着玻璃中自己冰冷的倒影,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掌控一切的强势、被冒犯的愠怒、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关切与不安。
雨,还在下。
金陵城笼罩在湿冷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