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光号”脱离了常规的超空间航道,仿佛从一张平滑的丝绸中挣脱,一头扎进了一片色彩无法形容、感知彻底混乱的虚空。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之分。眼前是无数破碎的影像在闪烁、拉伸、扭曲、重叠。林风甚至看到一株植物的种子在瞬间完成发芽、生长、开花、枯萎、化为尘埃的全过程,而下一瞬,那片尘埃又逆流汇聚,重新变回种子。他看到星辰的诞生与寂灭如同呼吸般频繁,看到文明的兴衰在眼前快进又倒带。
这里就是时光坟场。时间的法则在此地彻底崩坏,如同打碎的镜子,每一片碎片都映照着不同流速、甚至不同流向的时间片段。
“警告:舰船外部时空曲率急剧波动,常规物理常数失效百分之七十。时间流速感知混乱,舰载时钟已失去校准意义。”零那经过特殊强化、以适应此时空环境的通讯模块,将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林风识海。
“朔光号”舰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即便它采用了联盟最新的时空稳定技术,并融入了部分“清道夫”碎片中对“秩序”的理解,此刻也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剧烈颠簸着。
林风盘坐于舰桥核心,双目紧闭,并非依靠视觉,而是将神识与星辰珠内宇宙紧密相连,以其为“锚点”,艰难地抵御着外界疯狂的时间洪流冲刷。
“定义:我身所在,即为当下!”他心中默念,将自身对“存在”与“现实”的定义之力扩展到整个舰船。一层微不可察的、仿佛由无数细微法则符文构成的薄膜笼罩了“朔光号”,强行在混乱的时间流中,划定了一小片相对稳定的“现在”区域。
薄膜之外,是光怪陆离、瞬息万变的时空乱象;薄膜之内,时间流速虽仍有些微波动,但大体维持着与林风自身感知同步的稳定。
“零,尝试扫描‘时光之沙’的能量特征。注意规避大型时间漩涡和时空断层。”林风通过神念下达指令。
“指令收到。启动高维能量感知阵列……检测到大量异常时间残响……发现三处高能时间漩涡,建议规避……正在过滤背景噪音……”零的回应伴随着大量的数据流,“检测到微弱的目标特征信号,方位……不稳定,信号源在时间线上跳跃……”
林风眉头微蹙。果然,“时光之沙”这种神物,并非固定存在于某个空间坐标,而是在破碎的时间线上随波逐流。
他操控着“朔光号”,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如同宇宙伤口般、足以吞噬一切的时间漩涡和断层,循着零捕捉到的、时断时续的信号,向着时光坟场的深处驶去。
航行变得极其缓慢而艰难。有时,舰船仿佛停滞了数年,外界却只过了一瞬;有时,外界景物飞速流转,舰内却仿佛只过去几个呼吸。若非林风以定义之力和星辰珠双重稳固自身,恐怕早已迷失在时间感知的错乱中,心神崩溃。
也不知“航行”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百年。前方出现了一片奇异的区域。
那里没有破碎的影像,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由无数流动的金色沙砾构成的“海洋”。沙海平静地流淌着,散发着柔和而永恒的光芒,与周围混乱的时空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仔细看去,那每一粒“沙砾”,都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的生灭,一段文明的兴衰,一种法则的具现。
“检测到超高浓度时间本源能量……符合‘时光之沙’特征描述。警告,该区域时间法则高度凝聚,存在‘时间静滞’、‘时间加速’、‘时间回溯’等多种极端效应叠加场。”零的警报声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风能感觉到,越是靠近那片金色沙海,自身定义之力所承受的压力就越大。那并非攻击,而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时间法则本身的浸润与同化。他布下的“当下”薄膜,开始泛起涟漪,变得不再稳定。
“不能贸然闯入。”林风停下“朔光号”,悬浮在沙海边缘,仔细观察。
他看到一块巨大的、不知是何文明遗留的星舰残骸,一半露在沙海之外,保持着刚被摧毁时的狰狞断口,而浸入沙海的那一半,却已经布满了亿万年风化才能形成的痕迹,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飞灰。他又看到一株散发着莹莹宝光的仙草,在沙海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成熟、然后迅速枯萎,但下一刻,它枯萎的植株又逆生长回种子状态,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这里的时间,是混乱的,也是极度危险的。
林风尝试伸出一缕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沙海。
那缕神识在接触沙海的瞬间,便经历了难以言喻的扭曲。一部分神识仿佛被冻结,停滞了思考;一部分则疯狂加速,瞬息间仿佛度过了千万年,导致神识结构因“老化”而濒临崩溃;更有一部分,竟开始逆向流动,想要带着关于沙海的记忆倒退回林风本体,险些引发识海的逻辑悖论!
林风闷哼一声,果断切断了那缕神识的联系,脸色微微发白。
“好可怕的时光沙海……直接摄取几乎不可能。”他心中凛然。强行闯入,恐怕下场不会比那块星舰残骸好多少。
他沉思片刻,盘膝坐下,将心神完全沉入星辰珠内宇宙。
内宇宙经过多次蜕变,虽远未完善,但已自成一方天地,拥有相对独立的时空框架。尤其是炼化了“时空源核”后,其对时间法则的承载与理解能力大大增强。
“或许……可以尝试以衍化之道,模拟这时光沙海的局部时间法则,形成一个与之频率相近的‘场’,再徐徐图之。”
想到便做。林风调动内宇宙的法则之力,尤其是时间法则的碎片,结合自身对“衍化”的理解,开始在外界那混乱的时间洪流中,小心翼翼地构建一个微型的、可控的“时间领域”。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如同在狂暴的雷霆中引下一丝电流为自己所用。他必须精准地把握尺度,既要吸引足够的“时光之沙”能量特征,又不能引火烧身,被整个沙海的时间法则同化或冲垮。
时间一点点流逝(或许并没有流逝),林风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场与时间本身的微妙博弈中。
渐渐地,一个大约尺许方圆、散发着朦胧光晕的领域,在“朔光号”前方缓缓成型。这个领域内的时间流速变得异常,时而极快,时而极慢,但其变化遵循着林风设定的、与外界沙海边缘某处相似的波动规律。
如同设下了一个诱饵。
果然,随着这个微型时间领域的稳定,附近沙海中,几缕如同金色流萤般的细沙,似乎受到了同频波动的吸引,缓缓地、试探性地向着领域流淌过来。
林风心中一动,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大意。他操控着领域,如同最耐心的渔夫,等待着鱼儿上钩。
第一缕、细如发丝的金色沙砾,终于流入了微型领域之中。
就在沙砾进入领域的刹那,林风感受到一股沉重如星、却又缥缈如烟的力量。那并非纯粹的能量,而是高度凝聚的“时间”本身!它一进入领域,就开始自发地影响领域内的时间结构,试图将其同化。
林风立刻运转《万古星辰诀》与衍化之道,以内宇宙的时间法则为根基,强行包裹、炼化这一缕“时光之沙”。
过程缓慢而艰难。每一粒沙砾,都仿佛承载着一段厚重的历史,一种时间的重量。炼化它们,不仅是能量的吸收,更是对时间法则的深刻理解与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风终于将那一缕“时光之沙”初步炼化,融入内宇宙的时间法则体系中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内宇宙的时间流逝,似乎变得更加“真实”和“稳固”,甚至对外界时间乱流的抗性也增强了一丝。
“有效!”
林风精神大振,继续维持着微型领域,吸引并炼化着流淌过来的“时光之沙”。
一缕、两缕、三缕……
这个过程枯燥而耗费心神,但林风乐在其中。每炼化一缕“时光之沙”,他对时间法则的感悟便深刻一分,内宇宙的根基便稳固一分。他甚至在这个过程中,看到了许多时间碎片中闪过的、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景象,有古老文明的辉煌,有绝世强者的身影,有宇宙奇观的诞生与毁灭……这些虽只是惊鸿一瞥,却极大地开阔了他的眼界。
然而,好运并非总是相伴。
就在他专注于炼化新吸引来的几缕沙砾时,异变陡生!
沙海深处,一股暗流毫无征兆地涌来。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暗流,而是一股极其强烈、混乱的时间风暴!风暴所过之处,金色的沙海被搅动,形成巨大的漩涡,各种极端的时间效应在其中疯狂碰撞、爆炸!
林风布下的那个微型时间领域,在这股风暴面前,如同肥皂泡般脆弱,瞬间就被撕裂、湮灭!
而那股时间风暴的余波,更是直接朝着“朔光号”席卷而来!
“警告!超高强度时间乱流冲击!防御矩阵过载百分之二百!定义力场正在被侵蚀!”零的警报声尖锐响起。
“朔光号”剧烈震荡,舰体外的定义薄膜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舰船内部,一些非关键部位的设备开始出现老化锈蚀的痕迹,而另一些则仿佛经历了时光倒流,退回到了未组装的状态!
林风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星辰爆射!
“定!”
他低喝一声,不再局限于防御,而是将定义之力催发到极致,同时引动了星辰珠内宇宙的力量!
“定义:万流归宗,时空在我!”
一股更加宏大、更加本质的法则力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不再是简单的划定“当下”,而是试图强行定义这片区域的时空秩序,将混乱驳杂的时间流,暂时性地“捋顺”!
这不是对抗,而是更高层面的“规范”!
轰!!!
无形的碰撞在法则层面爆发。林风身躯剧震,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定义时空秩序,所消耗的心神与承受的反噬,远超他的想象。若非他炼化了一些“时光之沙”,对内宇宙时间法则有所提升,恐怕这一下就能让他重伤。
但那时间风暴的冲击,也终于被他这决绝的一定义,强行偏转、削弱了大半。
残余的混乱时间之力扫过“朔光号”,虽然依旧造成了不少损伤,但终究未能将其彻底摧毁或放逐到未知的时间线。
风暴渐渐平息。
林风喘息着,看着外面逐渐恢复“平静”的金色沙海,心有余悸。方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时间力量的浩瀚与恐怖。
“必须尽快收集足够的‘时光之沙’,离开这里。这种时间风暴,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
他不敢再耽搁,一边修复着“朔光号”的损伤,一边重新构筑更加稳固的微型时间领域,继续那枯燥而危险的采集与炼化过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或许很长,或许很短),林风如同一个在时间河畔的淘金者,耐心而坚定。他经历了数次小规模的时间乱流冲击,也险些被突然出现的“时间回溯”效应带偏,但都凭借逐渐提升的时间法则抗性与坚定的道心挺了过来。
当他感觉到内宇宙中积累的“时光之沙”数量,已经足够作为“救世方舟”的核心材料之一,并且自身对时间法则的领悟达到一个瓶颈时,他决定返航。
操控着伤痕累累的“朔光号”,林风循着来时以星辰珠烙印下的、不受时间混乱影响的特殊坐标印记,开始艰难地返程。
当他终于冲破那片光怪陆离的时空壁垒,重新回到相对稳定的已知宇宙时,看着舷窗外正常的星空,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零的声音适时响起:“根据联盟主星时间基准校准……指挥官,您此次任务耗时,联盟标准时间:二十七天。”
二十七天?林风微微一怔。在时光坟场中,他感觉度过了无比漫长的岁月,外界却仅仅过去了不到一月。
时光之玄奇,莫过于此。
他没有停留,驾驭着“朔光号”,化作流光,向着青云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一缕“星火”,已成功采回。而远征,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