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郭春海就踩着露水进了老金沟。
他腰间别着鹿骨签子,肩上搭着红绳,裤腿扎得严严实实——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防着草爬子钻裤裆。林子里静得出奇,连往常叽叽喳喳的松鸦都没个动静,只有脚底下腐叶被踩碎的声。
这地界儿...郭春海蹲下来捻了把土,黑褐色的腐殖质里夹着细碎的石英粒,在朝阳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他重生前在长白山当向导时见过这种土质,最适合野山参生长。忽然一阵山风掠过,二十步开外的椴树底下闪过一抹异样的红。
郭春海心头一跳,摸出随身带的铜钱轻轻敲了三下树干——这是跟老参把头学的规矩。回音还没散,那抹红色又晃了晃。他猫着腰摸过去,拨开层层叠叠的槭树叶,呼吸顿时滞住了。
两株六品叶拱卫着一棵七品叶!那参棵子顶着的红榔头鲜艳得扎眼,活像团小火苗。郭春海赶紧从怀里掏出红绳,却没急着系——先得看清。芦头细密如雁颈,艼须舒展似龙须,主体饱满像人形,纹路深峻同树轮,须根柔韧若银丝。这品相,少说也得百八十年。
发了!郭春海刚要把红绳往树枝上系,脑后突然刮来一阵凉风。他本能地往旁边一滚,的声,一支箭钉在刚才蹲的位置,箭尾的白翎还在簌簌发颤。
白桦?郭春海抄起五六半,枪口却没抬起来。十步外的白桦树后转出个穿鹿皮坎肩的姑娘,手里反曲弓弦还在嗡嗡响。红旗林场的女猎手今天辫梢系着红绳,跟参榔头一个颜色。
见者有份。白桦脚尖一挑,地上的箭地跳回手里。这手绝活郭春海上辈子就见识过,那会儿她能用这招给野兔开膛。
郭春海把红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参帮规矩,先见者...
规矩是死的。白桦突然往前窜了三步,鹿皮靴子踩在倒木上一点声响都没有,活人能让尿憋死?她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酒葫芦,猜拳,三局两胜。
日头爬过树梢时,两人已经挪到悬崖边上。那棵七品叶长在石缝里,底下是七八丈深的乱石滩。郭春海蹲在岩沿上,后脖颈的汗把蓝布褂子洇湿了一片。白桦更绝,直接脱了靴子用脚趾勾着岩缝,活像只壁虎。
你他娘属山猫子的?郭春海甩过去一截麻绳。白桦接住往腰上一缠,另头系在老松树上,动作比狍子屯最利索的媳妇纳鞋底还快当。
两人正较劲,崖底下突然传来一声。郭春海探头一看,魂儿差点吓飞——参棵子边上的岩块正在往下掉渣!白桦比他还急,鹿皮靴子往岩壁上一蹬,整个人荡过去就要抓参棵子。
作死啊!郭春海一个猛子扑过去拽住她裤腰带。白桦上半身已经悬在崖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棵七品叶。参棵子带着土块被薅起来的瞬间,郭春海瞧见底下岩缝里闪过道金光——居然还有棵小的!
两人摔作一团滚到安全处,白桦手里还举着那棵七品叶。参须上沾的土扑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金灿灿的参皮。郭春海喘着粗气指岩缝:底下...还有...
白桦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辫梢的红绳扫过郭春海鼻尖,带着股五味子混着獾子油的味道。她眯眼往崖下瞅了瞅,突然笑了:郭大把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是灯台子!
郭春海摸出老花镜——重生前戴惯的,这辈子特意找公社配的——架在鼻梁上仔细瞧。还真是三年生的灯台子,刚长出三品叶,让晨光一照显得金贵罢了。他摘了眼镜刚要说话,林子深处突然传来的枪响,惊起一群野鸽子。
偷猎的?白桦麻利地把七品叶裹进桦树皮。郭春海却盯着岩缝皱眉头——那棵灯台子旁边的苔藓有被蹭过的痕迹,看走向像是有人从底下爬上来过。
回屯的路上,白桦突然在个三岔口停下:听说你们屯要搞参圃?她解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递给郭春海,红旗林场有现成的参棚架子...
郭春海没接葫芦,从兜里掏出个铁皮水壶:自家酿的蓝莓酒。他拧开盖子,酒香混着果香飘出来,比白桦的烈酒柔和多了。两人蹲在倒木上你一口我一口,日头把影子投在落叶堆上,活像俩对着头的啄木鸟。
那七品叶...郭春海刚起话头,白桦突然竖起手指。三十步外的灌木丛簌簌响动,露出个灰褐色的屁股——是只半大的狍子,正撅着腚啃嫩枝呢。
白桦的手摸向箭囊,郭春海却摇摇头。他摸出个桦树皮哨子,含在嘴里吹了两声。那傻狍子不但没跑,反而支棱着耳朵往这边瞅。郭春海又吹了几声调子,狍子竟颠儿颠儿地往这边凑过来。
你这...白桦眼睛瞪得溜圆。郭春海笑着从兜里掏出把盐粒子撒在地上。狍子低头舔盐的功夫,他伸手在它后腿上系了根红布条——屯里猎户的规矩,标记过的猎物不杀。
日头偏西时,两人在溪边分了手。白桦揣着七品叶往红旗林场走,临了回头喊了句:秋围见!郭春海摆摆手,转身往狍子屯走。路过老椴树时,他忽然蹲下来摸了摸树皮——离地三尺的位置,有人用刀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看痕迹是新的。
屯口的老井边上,乌娜吉正跟几个媳妇唠嗑。见郭春海回来,她怀里抱着的女婴突然笑起来,小手往他兜里掏——那儿装着从岩缝里抠的灯台子。郭春海把参棵子递给媳妇,乌娜吉却了一声:这参须上咋有蓝线?
郭春海凑近一看,灯台子的须根上果然缠着几丝蓝色的纤维,像是从什么布料上刮下来的。他忽然想起岩缝边蹭过的苔藓,后脊梁一阵发凉——那地方,正常人谁会从底下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