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那一场大的,村里反倒消停了两天。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没出门。力力和小花也吓得够呛,乖乖待在家里,不敢乱跑。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刮过,吹着地上没扫干净的柴火棍,“哗啦哗啦”响。
心里头,说不上是啥滋味。痛快吗?有点。看着王小丽那副狼狈样,听着张左腾打她骂她的动静,我心里憋了那么多年的恶气,好像出了一大口。可痛快完了,又空落落的,还有点……害怕。
我把事做绝了。以后在这村里,算是彻底没了退路。张左腾家,肯定恨我入骨。那些看热闹的,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咋想我。一个敢当众撕破脸、揭人老底的女人,在他们眼里,怕是比破鞋还吓人。
果然,没消停两天,风言风语又起来了。这回,不是说我跟傅恒丰,也不是说我勾引野汉子,说的是我心狠,手黑,不是善茬。
井台边,我挑水的时候,听见有人小声嘀咕:
“没看出来啊,吴香香平时蔫了吧唧的,狠起来真吓人。”
“可不是嘛,直接把王小丽那点事捅出来,一点情面不留。”
“张左腾脸都绿了,自家媳妇偷人,全村都知道了,这脸往哪儿搁?”
“以后可别惹她,逼急了啥事都干得出来。”
这些话,听着不像以前那么难听,可那语气,那眼神,都带着点怕,还有点瞧不起。好像我成了个怪物。
我听着,心里膈应,但没吭声。怕就怕吧,瞧不起就瞧不起吧,总比让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强。现在这样,至少没人敢再明着欺负我了。力力和小花在学堂里,好像也消停了点,没再听说被谁堵着骂“野种”。
张老栓还在县医院躺着。赵支书派人捎信回来,说人是醒过来了,但脑袋伤得重,说话不利索,半边身子动不了,以后怕是离不了人伺候了。张左腾作为儿子,得在医院守着。
听到这信儿,我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张老栓再咋说,是力力的亲爷爷,平时对我和孩子,也没啥大恶。现在瘫在医院里,说到底,跟我脱不了干系。要不是我跟王小丽打起来,他也不会为了拦张左腾摔那一下。这么一想,心里头那点痛快,就全没了,只剩下沉甸甸的难受。
家里就剩下我,带着俩孩子。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张左明没送走那时候,冷清,压抑。可又不一样。以前是绝望,是看不到头;现在,是说不清的烦乱和不安。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看着黑漆漆的屋顶,会想傅恒丰。他现在在哪儿?知不知道村里发生的这些破事?他会不会觉得我太泼辣,太狠毒,怕了我,再也不搭理我了?
这么一想,心里就揪着疼。我现在,好像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二月初,天儿还是冷,地还没化冻。家里没啥菜了,我硬着头皮去自留地,想把年前冻坏的白菜根挖出来,看看还能不能吃。
走到地头,远远看见一个人在地里晃悠。走近一看,居然是傅恒丰!他穿着那件旧军大衣,蹲在地上,正用手扒拉冻土疙瘩。
我的心“咯噔”一下,脚步停住了。他咋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他好像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是我,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几个月没见,他瘦了点,胡子拉碴的,眼神有点复杂,看着我,没说话。
我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该说啥。空气好像冻住了,俩人隔着几步远,干站着。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哑:“我……我刚回来。听说……村里出事了?”
我低下头,“嗯”了一声。
“你……没事吧?”他问,眼神在我脸上扫过,大概看到了还没完全消下去的红印子。
我摇摇头:“没事。”
又是一阵沉默。风吹过,干枯的玉米杆子“哗哗”响。
“张老栓……咋样了?”他换了个话头。
“在医院,瘫了。”我简单地说。
他叹了口气,没再问。过了一会儿,他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说:“我……我去外地跑了趟生意,刚回来。听说……你把王小丽的事捅出来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心里有点紧张,怕他嫌我狠。可他眼神里,没有害怕,也没有鄙夷,反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点佩服。
“她活该。”我咬着牙说。
傅恒丰点点头:“是该给她点教训。不然,她总以为你好欺负。”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更低了,“香香,你……你比我想的硬气。”
这话,像一股暖流,悄悄流进我心里。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还好,他没怕我,没嫌我。
“往后……你有啥打算?”他问。
打算?我能有啥打算?我苦笑一下:“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他“嗯”了一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我手里:“这点钱,你先拿着。给孩子们买点吃的,或者……给张老栓交点药费。别亏着自己。”
布包沉甸甸的。我捏着那包钱,心里百感交集。这男人,到底还是惦记着我的。
“我……我不能老要你的钱。”我想推回去。
他按住我的手,手心很粗糙,但很暖:“拿着吧。现在这情况,你更难。等我这边安顿好了,收粮的摊子再支起来,你还来帮我记账。”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现在,我也确实需要这点指望。
又说了几句闲话,他看看四周没人,匆匆走了。我看着他消失在田埂尽头的背影,捏紧了手里那个小布包。虽然前路还是难,虽然村里还是少不了闲话,但至少,我不是一个人了。
回到家里,我把布包小心藏好。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不再麻木、甚至带着点狠劲的女人,我对自己说:吴香香,日子再难,也得过下去。为了孩子,也为了……这点偷来的暖意。
地里的冰,总有一天会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