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给我下跪磕头那一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我心里烫了个疤。非但没让我心软,反而让我更清醒、更坚决了。这个家,就是个吃人的泥潭,多待一天,就多陷进去一分!必须走!立刻!马上!
可路费像一座大山,横在我面前。我白天拼命接针线活,晚上睡不着就盘算,可那点零碎收入,攒到猴年马月才够我们娘俩出门?我心里急得像火烧,嘴上却起了燎泡。
就在我焦头烂额想办法的时候,村里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像阴沟里的臭水,悄无声息地漫进了院子。
先是赵寡妇来拿我改好的裤子时,眼神躲闪,欲言又止,最后压低声音跟我说:“香香啊,你……你最近可得留点神你家婆婆。”
我心里一紧:“咋了?”
赵寡妇凑近些,神秘兮兮地说:“我昨天看见她,在村口跟刘婆子、李婆子那几个老货嘀嘀咕咕半天,脸色灰败败的,听着……听着像是在问……问怎么死才不遭罪……”
我头皮一阵发麻:“啥?!你听清了?”
“哎呦,哪敢凑近听啊!就隐约听见什么‘难受不难受’、‘快不快’……吓得我赶紧绕道走了!”赵寡妇拍着胸口,“你可当心点,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赖上你!”
我愣在原地,手脚冰凉。王桂花……问怎么死?她真的不想活了?
没过两天,我去井边打水,碰上快嘴刘也在那儿洗衣服。她看见我,立刻来了精神,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凑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既同情又看好戏的复杂表情:“香香,听说没?你家那个老婆子,魔怔了!”
我绷着脸,没接话。
快嘴刘自顾自地说下去:“前天,她跑到我家隔壁陈婆子那儿,拉着人家问,喝农药是不是死得最快?疼不疼?把陈婆子吓得够呛!昨天又有人看见她,在河边转悠,盯着河水发呆,嘴里念叨‘跳下去是不是就解脱了’……我的老天爷,这是真活腻歪了?”
我的心直往下沉。看来赵寡妇说的不假。王桂花是真的在寻死!
又过了几天,最让我心惊的消息传来了。是村东头做豆腐的老光棍,碰见我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香香,你家婆婆是不是想尝尝我做豆腐的盐卤啊?昨天她跑来问我,那东西人喝了会咋样?我说那可是剧毒,沾一点就肠穿肚烂,死得透透的!她听了,眼神直勾勾的,也没说话,就走了。怪吓人的!”
盐卤!那是点豆腐用的,毒性极大!王桂花连这个都问到了!
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我心上。起初是震惊和一丝解气——恶人自有天收!她也有今天!可慢慢的,那点解气被一种更沉重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取代了。
她不是在演戏,不是苦肉计。她是真的不想活了。被这一连串的打击——小凤的死、张左明的废、家庭的破碎、还有可能包括对我这个她压不住了的媳妇的绝望——彻底压垮了。她那本来就不太正常的脑子,现在可能只剩下一根筋:死。
我偶尔在院子里碰到她,她不再看我,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动作迟缓得像提线木偶。有时候,她会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某个地方出神,嘴角甚至会露出一丝诡异的、像是解脱般的微笑。那笑容,比哭还让人害怕。
力力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比以前更黏我,晚上睡觉总要紧紧抓着我的衣角才肯闭眼。
我心里乱极了。我恨王桂花,恨之入骨。她以前怎么对我的,怎么对力力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要是真死了,我或许该拍手称快!
可是……如果她真的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死在家里……死在我眼皮子底下……力力还这么小,看到奶奶死了,会留下多大的阴影?村里人会怎么议论?会不会有人说是我逼死了她?张左明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张老栓那个闷葫芦,能处理得了后事吗?这个烂摊子,最后会不会又落到我头上?
更重要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哪怕再可恶,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消失,我心里……就能安然接受吗?
这种复杂的情绪,像一团乱麻,缠得我喘不过气。我更加拼命地做针线活,仿佛只有让双手不停下来,才能暂时不去想这些糟心事儿。我必须更快地攒钱!必须在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
王桂花求死的行为,没有让我动摇离开的决心,反而像催命符一样,逼着我必须加快脚步!这个家,已经是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船上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快死了。我再不带着力力跳船,就只能跟着一起陪葬!
走!必须尽快走!我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出去讨饭,也比留在这个绝望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院子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