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攥着手里那枚冰冷、残破的锻器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李铁柱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仿佛藏着三十年的风霜与血泪。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像是将一段尘封的过往,一份沉甸甸的嘱托,一并压在了我的身上,随后便转身,魁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如同一块顽石沉入深潭。
我回到屋里,关紧房门,冷汗已经浸透了我的后背。
我将那枚锻器令摊在掌心,借着微弱的灯火仔细端详。
它由某种不知名的玄铁打造,入手极沉,边缘布满了崩裂的缺口,仿佛曾承受过难以想象的巨力。
最令我心头发寒的,是那上面刻着的六个小字——“锻魂者,不得归。”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来自九幽的魔咒,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彻骨的冰凉。
锻魂,锻魂!
这绝不是什么正道功法!
器宗以锻器闻名天下,讲究的是千锤百炼,淬火成钢,锻的是金石,而非……魂魄!
一瞬间,所有线索如电光火石般在我脑中串联起来。
赵乾深夜进入的熔炉区,那片区域本就是宗门禁地“锻魂窟”的外围。
他手中那个刻有符文的青铜匣,离开时变重了。
他怕的根本不是我查他贪污了多少灵石,而是怕我触碰到这个名为“锻魂”的、隐藏在宗门最深处的禁忌!
还有那个被擒的杀手所言,他们不怕我查,甚至乐于见我查,等我触碰到“锻魂匣”的秘密,自然会死。
我懂了。
这就像一个古老的陷阱,而“锻魂匣”就是陷阱的扳机。
他们需要一个“钥匙”,一个有足够的好奇心、足够的毅力、又恰好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倒霉蛋,去触碰那个扳机。
而我,林修,就是他们选中的,最新的一把“钥匙”。
一旦我真的查到了锻魂匣,并试图打开它,或是探究它的秘密,就会触发某种早已设下的禁制,到时候,我只会像三十年前的某个“替死鬼”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甚至可能被当成是觊觎禁术、罪该万死的叛徒。
而赵乾,则会因为“及时发现”我的“阴谋”而立下大功,将所有知情者灭口,让这个秘密继续尘封下去。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招一石三鸟!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以为我面对的只是一头饿狼,没想到背后却藏着一条盘踞了三十年之久的毒龙!
李铁柱能活下来,恐怕也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从此只能装聋作哑,做一个终日与铁锤为伴的“哑巴”。
“锻魂者,不得归。”
我反复咀嚼着这六个字。
这究竟是警告,还是规则?
是说参与锻魂的人无法回头,还是说,被锻的“魂”,将永世不得超生?
无论是哪一种,都指向了一个无比黑暗的深渊。
我不能再按照他们写好的剧本走下去了。
继续暗中调查,只会一步步走进他们设好的圈套。
我必须跳出棋盘,打乱他们的所有部署。
他们想让我当一把勇往直前的钥匙?
那我就偏要当一把生了锈、断了齿的废钥匙!
让他们用不上,干着急!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枚残破的锻器令贴身收好。
它冰冷的触感仿佛在时刻提醒我,我脚下踩着的,是万丈悬崖。
我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夜色下的器宗,群山静默,只有几处熔炉的火光彻夜不息,如同巨兽暗红的瞳孔,窥视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罪恶与秘密。
赵乾,还有他背后的人,你们一定在暗中观察我吧?
等着看我这条鱼如何一步步咬上你们布下的香饵。
你们以为掌控了一切,以为我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愣头青。
很好。
恐惧,是最好的伪装。退缩,是最好的武器。
既然你们想看戏,那我就演给你们看。
我要演一个被吓破了胆、只想苟活于世的懦夫。
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林修,已经被长老的敲打和死亡的威胁彻底击垮,再也不敢多管任何闲事。
只有这样,你们才会放松警惕。
只有当猎人以为猎物已经彻底放弃挣扎时,他才会露出最致命的破绽。
这一夜,我再未合眼。
我反复推敲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
我不是要退缩,我是要潜伏。
我不是要放弃,我是要用一种他们绝对意想不到的方式,继续我的调查。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刺破黑暗,给连绵的山脉镀上了一层金边。
火炉房的方向已经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刻意堆砌起一夜未眠的憔悴与惶恐。
镜子里的我,眼神黯淡,带着几分认命般的颓丧。
很好,就是这样。
我推开房门,迎着初升的朝阳,迈步向着宗门最热闹、人最多的火炉房走去。
那里,有无数双眼睛,有最快的传闻渠道,是宣布我“投降”的最佳舞台。
赵乾,你不是想让我当钥匙去开锁吗?
可惜,我这把钥匙,决定先把自己藏起来。
而藏匿的最好方式,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将自己“废掉”。
今天,我要在火炉房当众宣布一件事,一件足以让赵乾和其背后势力对我彻底放下戒心的事。
一场好戏,即将开演。